果然床帐垂着半幅。夏日里挂的是纱底的帐子,半透,隐约能看见少女躺在那里。 三夫人在半丈之外站定,吩咐人:“过去看看。” 孙妈妈便过去摸摸,哟了一声:“果然烧着。” 姜清杳虽然喝药喝得自己发热,但人当然是清醒的,只不睁眼,闭着眼睛嘟囔。 三夫人问:“她在说什么?” 孙妈妈凑过去一听,脸色微变。 姜清杳唯恐三夫人听不见,把声音放大了一些,闭着眼睛喊:“姨娘,姨娘你放开我……我要嫁人了……” 这下,连三夫人脸色都变了,退后了一步。 孙妈妈也害怕,但她是忠仆,这等情况怎么都得顶上去。硬着头皮使劲晃了姜清杳几下:”四姑娘?四姑娘?你醒醒?” 装睡的人怎么可能被唤醒。 但她身体发着热,搁在外人眼里看着的确像是烧得昏头似的,倒没有破绽。 孙妈妈唤云鹃:“去用凉水投了手巾,给四姑娘擦擦,看能不能醒过来。” 待浸了清凉井水的手巾呼在脸上、脖子上,把皮肤都搓得疼的时候,姜清杳才终于嘤咛一声“醒”过来了。忍着疼,满眼好像充满困惑似的:“妈妈?” 孙妈妈喜道:“醒了醒了。夫人快瞧!” 三夫人这才敢上前,细细询问。 姜清杳一脸迷糊摸样:“只觉得一直被人拉着,硬要拉我走。我觉得不行,使劲往后扯,然后就醒了。” 说完,她又出溜下去躺着,还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又开始呓语:“姨娘,放开我……” 三夫人和孙妈妈听得后背发毛。 因三夫人虽然自问没有苛待过庶女们,可不代表没有打压过姨娘们。当年燕姨娘美貌,十分受宠。她心里不痛快,在燕姨娘生姜清杳的时候的确是动过小小手脚。不至于害死人,只是让燕姨娘落下点病根子而已。 至于后面燕姨娘没福气,身子骨变差了,生个病一年拖一年地竟死了,三夫人觉得肯定不是因为当年的事。 肯定不是。 可心里还是发毛,忍不住看了一眼孙妈妈。 孙妈妈是心腹,自然也是帮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扶着三夫人退出来,又唤了云鹃过来细问当年的事。 孙妈妈问:“后来怎样了?” 云鹃回忆说:“后来大师父带着姑娘念经、抄经,渐渐就没有了。妈妈明鉴,非是奴婢胆大包天敢隐瞒不报,实在是姑娘下山前就已经早早无事了,报也没得可报,奴婢们也不敢乱说话。” 屏退了云鹃,孙妈妈和三夫人商量这个事。遇到这种事,自然要驱邪。寻常人家大概就会找庙后街的马神婆之流,但四丫头有个高僧师父呢,不能舍高取低。 “要不然请首座大和尚过来一趟?” “不不不!”三夫人心里有鬼,“把四丫头送过去吧,那地方干净,比家里强。” 她实在是很害怕万一大和尚真来了,捉个鬼什么的,万一燕姨娘显形了怎么办。吓人是一个,另一个是,万一燕姨娘把她当年做的事当着大家的面兜出来怎么办? 三夫人当机立断就安排了:“先谴个人去与大和尚打个招呼。他的弟子不好了,他总得管一管。你去安排,中午之前,让四丫头动身。” 孙妈妈为难:“四姑娘烧着呢,我怕三爷那里……” 从来都是生病的奴婢丫头挪出去,少有把生病的主人家挪出去的。虽是庶出也是家里的正经姑娘啊,姜三老爷的亲闺女。只怕姜三老爷会怪罪。 三夫人断然道:“他那里我去说!” 三夫人回去找三爷。 姜三老爷早饭还没用完呢。三夫人扯着他进了里间:“真的是魇到了!是燕姨娘!” 待细细与他说了,姜三老爷却不信:“胡说,我们从来没薄待过她,如何阴魂不散的?” 三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你以前多么宠她,自她病了之后你又去看过她几回?” 姜三老爷顿时不自然起来。 人若生病,气色怎么会好。气色不好,颜色又怎么会好。纳妾纳色,色衰而爱驰,在男人看来过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只是被人直接戳破,就不是那么坦然了。 姜三老爷强道:“延医问药上没亏待过她。” 三夫人岂能听不出他话音里的气虚,她道:“我安排了送四丫头去她师父那里。东林寺佛光普照,想来燕姨娘也不敢作怪。” “主要是……”她顿了顿道,“怕在家里惊扰了老太太。” 她抬出了老太太当台阶,姜三老爷松了口气,欣然接受:“你做的对。你去安排吧。家里有你,我放心。” 姜清杳想不到事情竟会这般容易就朝她希望的方向一路奔去了。 其实她原本是想着烧个至少一两天,然后胡言乱语吓唬吓唬人,再“偶尔清醒”喊两声“师父”提醒这些人她有个高僧师父。 至于姜三老爷、三夫人和逝去的燕姨娘之间的爱与怨,连原身都不知道,她一个穿越人士更不可能知道了。 幸运的是,这些人内心里不敢面对的鬼反倒推了她一把,让她的计划顺顺利利。 首座和尚上个月就收到了姜清杳的信,提前跟他沟通“需要师父的时候快到了”,今个中午便有姜家人快马赶来说是他那徒儿有情况。 下午,这个记名弟子就坐着马车来了。 禅房里,首座望着跪在眼前的女弟子,叹口气:“起来吧。” 姜清杳跪着不肯起:“师父答应我我就起。” 她伏下身去叩首:“我并不是不嫁的。” 首座叹气:“十八岁也太晚了……” 礼法上来说,十五及笄可许嫁。实际现实中十三四嫁人甚至已经当娘的很多,正常十五六出嫁,十七算晚了。 十八……首座和尚一个出家人都不能接受。 “你可是与什么人有……甚约定?”首座口下留德,没有用“私情”这两个字。 姜清杳竖起三根手指:“佛祖明鉴,弟子若与人有私,叫我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阿弥陀佛——” “师父,弟子真的有苦衷,求师父成全。” 这些年姜清杳早认清了,在这个环境里,基本上她是必然、迟早要嫁人的。 但这件事宜迟不宜早。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哪怕婚嫁耽搁了,导致嫁的家庭差些、人差些都没关系,以她的心性总能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唯独生孩子这件事躲不了。 这里的医疗条件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而且这里之所以生孩子容易死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女性结婚太早生育太早。 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就没发育好呢,这时候就生孩子,那不是上赶着给阎王送业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