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到,今日就来毒害我的鱼?” 侍女忙低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 没等她说完,小公子便忽然从亭中一跃而出,踱至她面前,将手中书册轻轻一敲她脑袋,问道:“你叫什么?” 侍女揉头:“月阿柳。” “哪个柳?”小公子弯腰看她,笑道:“是‘色浅微寒露,丝轻未惹尘’的柳?” 月阿柳茫然抬头:“什么?” “不是?” 他盯着她的脸,又道:“还是‘翠佛清波,烟垂古岸’的柳?” 见她茫然,他便忽而了然似的,神色中添了丝古怪,问道:“不懂诗词?” 月阿柳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面前忽而伸过来一面手掌,那手修长白皙,极为好看,一看便是读书人用来拿笔的手。小公子靠近了她一些,道:“那便写给我看好了。” 月阿柳一愣。 她攥了攥因自幼起便总是干粗活而生的满是厚茧的手,朝背后一放,再摇了摇头:“不会。” “不会?” “我不认得字。” 小公子忽笑出声:“你不识字?” 他连连摇头,退后些打量她,音色中带些讽意:“可惜了,竟是个目不识字的白丁。” 月阿柳面色有些难堪的微红,闷声道:“奴婢出生自下等族,自幼维持生计已是艰难,没有机会去学堂。” 小公子哼道:“没机会?我只听说过凿壁借光、囊萤映雪,但凡有心之人,也不至于这般自甘堕落,你那些话纯粹借口罢了。” “公子自出生起便衣食无忧,自无法设身处地懂奴婢境遇。”月阿柳似憋了口长长的气,沉声道:“公子若无事,奴婢便退下了。” 说完,不等他应,便跑没了影。 小公子在原地静默半晌,许久在自言自语道:“这是在骂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罢?” 他也不知为何兀自笑了笑,瞧着她离去的方向半天,半晌才捡起地上她掉落的干饵,朝河中鱼群丢去。 李秀色远远看着镜中场景,轻声道:“这位,应当就是顾惜之。” 话音落,画面又是几转,皆是顾惜之与月阿柳碰面,一个打趣一个回嘴,一个笑容恶劣却开怀,一个每每被气得不轻却碍于身份不敢生气,倒像是对欢喜冤家。 再一阵薄雾,场景便落至了一间屋内。 穿着好看中带几分书生文雅气的少年正低头写字,一身粗布的少女却在一旁安静磨墨,盯着他写字那双手看。 李秀色眯眼道:“这定是月阿柳给顾惜之做陪读丫鬟的时候。” 写字之人忽而抬头,先是不经意般瞥了眼她磨墨的那双模样粗糙的手,再又抬眼看她,问道:“认得我写的是什么字吗?” 月阿柳答得很快:“不认得。” 顾惜之听她语气,忽而笑了:“不认得很骄傲吗?” 他道:“站过来。” 月阿柳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凑近了些。 顾惜之点了点纸上那大字,道:“这个,是‘柳’。” “柳?”月阿柳茫然:“哪个柳?” “自然是,你的那个柳。” 月阿柳愣愣半晌,指指自己:“我的那个柳?” 顾惜之哼一声,带着少年的傲慢气:“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叫别人知道你是我的书童,怕都会丢我的人。” 月阿柳面上顿时染上红晕,语气却很有骨气:“我也不想做你的——” 话未说完,面前却被递过一支笔:“拿着。” 少年在她诧异的眼神中笑道:“写写看。” 少女拿起笔,对着范本,歪歪扭扭地画,可惜却画成了四不像。 顾惜之嘲笑完,忽而抓住她手腕,没等她吓一跳,已经带着她的手劲在纸上一笔一画慢慢勾勒起来:“应当这样写,真是笨。” 很快,一个端端正正的“月”字便写了出来。 顾惜之笑容得意,偏头问道:“怎么样?” 他离得近,手还搭在她手腕上。 少女眼睛看着字,心却放在别处,点头:“好看。” 镜中月阿柳香靥凝羞,连带着眉眼都稍上丝淡粉,李秀色远远观望,觉察出情势不妙,摇了摇头,为这桩冤孽叹气道:“原来这会儿她便已情窦初开了。” 广陵王世子偏头看她一眼,见这紫瓜一派故作老成的模样,不由讥道:“你懂得倒是不少。” 李秀色“诶”一声,谦虚道:“世子过奖,这点小苗头我还是能瞧出,怎么说我也是看着话本子长大的。” 颜元今冷哼:“钦天监家的女儿,自小便看这些东西?” 李秀色一愣,想起卫朝宅风严谨,闺阁女子更是规规矩矩,话本子这种东西也就顾夕那种皮到不行的小男娃会偷偷买来看,尤其原主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世子略感奇怪也正常,眼下想必还觉得她不成体统。 这么想着,她便忙胡编乱造道:“世子,您大抵忘了,我是庶女出身,自小没了娘,爹也不怎么爱我,所以素来没人管我的,有东西看能叫我识字便不错啦。我虽说是看话本子长大,但学问见识也不见得少到哪去,没准还开阔了些呢。” 她讲到“开阔”二字时,还洋洋得意地眨了眨眼。 虽不知她得意个什么,但颜元今心中仍是一动,这紫瓜言语轻松,提起身世遭遇竟这么如同无所谓般不轻不重掀了过去,明明是较为可怜的事情,她怎的还看上去很高兴似的? 他到底也没兴趣戳人痛处,只哼了一声,没再搭理她。 正如李秀色所说,镜中接下来的影像将这苗头愈演愈旺,许是众人以旁观角度,只觉得月阿柳的心思也随着时日迁徙昭然若揭。见了顾惜之会别扭脸红、同顾惜之讲话会支支吾吾、甚至时常会看着正在背书写字的顾惜之发呆…… 时日一长,这场景落在旁的下人眼里,也惹来了是非。 有男奴才嚼舌根:“你以为那月阿柳大字不识的,凭什么去做少爷的书童?我看少爷就是看中了她脸好,找她暖床的。” 再白日梦道:“要是我今后有了钱,我也得找这种姿色的小丫头。” 有婢女白他一眼,而后附和:“反正我们没那个脸,自也没那个命喽。” 自然还有人不屑:“我看那月阿柳早便合计好了,还想一步登天呢,笑话,怎么说也是个下等族,比咱们都不如的东西,脸好怎么了,少爷最多玩玩她,怎么能看得上……” 叽叽喳喳一群,没注意后头站了两个人。 一个站得近,手上握着新取来的宣纸,气得浑身发抖,正是月阿柳。一个离得远,却听得一字不差,他捧着书,慢慢朝前踱步,经过正眼眶通红的少女身边,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继续上前,抬脚对着那说着“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