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年幼,母亲尝尝同我说些心事,她曾言,广陵王妃并未恶人,反倒是个可怜的女人,虽只见过寥寥两面,也知王妃内心封闭不愿吐露真意,但家母却是真心地怜惜于她,更将她视作友人。” “后来听闻王妃有孕,数月后又再听闻她难产亡故,母亲还为之感伤,小病一场。” 谢寅神色凄凄:“再之后,便是那一年的上元之夜。” “家母因风寒未曾前赴灯会,独自于院中赏月,便在那时,早已死去的王妃却忽然跳进了她的院子。你们可知……若非有道长暗中守护,及时将母亲救下,她在见到王妃的那一刻,便已经会被她吸干了血?” 李秀色先是一震,又因他话中的道长皱了下眉。 先前于地下炼尸的牢狱所见那一身黑衣的轮椅男子时,她并未在意他装扮,只知道模样生得俊美,如今细想来却发现他所穿黑衣模样虽简单,但怎么瞧怎么眼熟,更像是不怎么正规的道士服。谢寅口中所说的这位十一年前暗中守护国公夫人的道长,莫非所指便是他? 颜元今似是置身事外地听了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只道:“既然都被救下,又何来杀母之仇?” 谢寅冷笑一声。 “道长救下母亲,本欲亲手解决这僵女,是母亲念及王妃可怜,不忍她经他之手会再无转世之机,才上前拦了下来,可结果呢?” 他道:“结果便是——她毫无防备,遭身后偷袭,竟是被瞬间生生咬断了脖子,身子都被那女人的手掌用力穿透……如同牲畜一般,体无完肤,毫无尊严地当场死死去!颜元今,我的母亲,于上元之夜,百家欢喜之时……就这么被你的母亲——广陵王妃,害死在了她自己的院中!” 言至于此,这小公爷的眼中甚至隐隐泪光,李秀色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控模样,到最后只化为一声无力的哀叹:“谢某母亲一生行善,即便临死前还在想着救下王妃求她往生,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此事终于明了,颜元今静静听他说完,面上却无甚波动,只是点了下头,总结道:“所以你因此事,恨上了广陵王府。” “我如何不恨?” 谢寅惨笑一声:“僵女杀人后逃脱,广陵王分明知晓他的妻子做了何事,却矢口否认,更丝毫不承认他私下存尸为僵之事。此事竟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就这么不了了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我母亲失去的一条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人忘却,甚至连籍册记录都能被人活活抹去!广陵王府真是好大的本领……皇帝的亲弟弟,好大的本领!” 李秀色听得心情复杂万分,只道:“小公爷,你便是因为此事……” 谢寅却是自嘲一笑,忽看向她:“李娘子,这你便错了。” “我所作所为,更多的,不过是为了谢家的前程罢了。当年若非国公府空有头衔,表盛内衰,又如何能被欺凌至此?若非父亲无用,不问朝政,出不了头,他的妻子如何又得以被人轻视?所以我要谢家繁盛,要朝政掌控在谢府手中,要皇帝对我俯首称臣,要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全都为我母亲陪葬!” 话音落,却是利剑出鞘,寒光抵喉。 颜元今冷声:“你所作为,究竟是让高高在上之人陪葬,还是让天下人为之陪葬?” 谢寅未动,只看着他,像是笑了:“可是广陵王世子,我并不恨你,你可知为什么?” 颜元今只觉得好笑:“也倒是难为你,我流着那女人的血,你恨了整个王府,却还能饶过了我,本世子是否还需对你道声多谢?” “一来,是舍妹喜欢你,她喜欢的人,我素来不忍伤害。”谢寅似是并不在意他的讥讽,只垂了下眼睫,慢慢道:“二来……” 他缓缓说着,忽而向前进了一步。 今今剑极其锋利,仅这一步,肌肤便已被瞬间划破,颈间鲜血伴着腥气顺过剑身滴滴蜿蜒。 若非李秀色反应及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只怕真是要被其剑割喉,她急道:“谢小公爷!你这是——” 说话间,却忽听身侧的今今剑一颤,竟是“啪”一下,脆声掉去地上。 李秀色心头骤然一跳,回过头去,却见墙边烛光一晃,恰照亮广陵王世子那双彻底变红的眼,和不住发抖的,再握不住剑的手。 谢寅看着颜元今,他终于瞧清楚了这双红眼。 自今夜看见广陵王世子的第一眼起,他便看出了他极力想要隐藏的不对劲。 谢寅神色有怔怔,也有丝辨不分明的情绪,仿佛努力求证的事情终在此刻得到了答案,他眼底似有泪光,低声道:“你竟然……真的……” 话音未落,却忽听院外一声嘶哑难听的吼声。 月光之下,有什么黑影破窗而入,长臂直举,腾跃诡异,片刻前还在远处,瞬间竟出现在了李秀色眼前。谢寅顿时一惊,大声道:“李娘子小心——” 李秀色未及反应,便见一具凶僵直逼她来,她还未后退,那僵身却忽然缠上数根银丝。 一道熟悉的蓝衣身影持拂尘踏空而下,身后紧跟红衣美人,厉声骂道:“孽畜,不得伤我李妹妹!” 李秀色先是一怔,闻声望去,却登时大喜:“乔姐姐!卫道长!” 卫祁在对她点了下头,目光只掠过背对着的广陵王世子一眼,察觉他身遭怪异气息,轻皱了下眉。 乔吟怀中抱琴踏墙而下,这是她半道截了一归家娘子马车,用一袋碎银换的,用着并不顺手,但好在她颇有身手,即便是把最普通的琴,也能借琴弦扫出内力,手上用力一拨,犹如天女散花,数道银针便悉数深深飞刺上那被紧紧缠绕的凶僵眼、鼻、口处。 卫祁在一手紧攥拂尘,令一手甩出符箓,顺势咬破手指,速速以血画压凶咒,随后借力一推,趁凶僵被刺挣扎时重重飞贴至其额间,口中沉道:“灭空煞,斩亡凶,上请天庭,下邀地府,天灵地灵——定!” 符箓宛若有灵,破风而上,绕血光环绕三圈,凶僵满身黑气,乍一掩面贴上,刹那间竟真的黑气尽止,停住不动了。 乔吟稍稍松一口气,抬眼急道:“李妹妹,你没事罢!” 李秀色连忙摇头,正要说话,却忽见面前的广陵王世子直直朝前栽来,她登时一惊,连忙上前欲将人抱住,却因他身形过长,也重得很,竟一同与之摔去地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圆月当空,再无乌云。 颜元今似痛苦至及,紧闭着眼,如同初生婴儿般紧着头,蜷缩一处,身子不停颤抖,发间小辫处铜钱铃铛不住震动,于发出急躁又无比刺耳的声响。他手上猩红的纹路如干枯藤蔓般一条条缠绕交杂不住向上蔓延,又顺着脖颈,生生攀上面颊,额间细汗不住滚落,面色几乎于瞬间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