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组织起来,比划着开口。 她说她母家姓黄,名三玉。跟着丈夫南下来奔亲戚。丈夫染疫过世之后,她带着儿子暂时栖身在浆洗店里。 “浆洗店在一家药铺子边上,孩子娇气,放下就哭,白日里没有缝补的活计时,我就抱着他在门口站着。” “那一日,有人来药铺抓药,我听伙计多说了一嘴。他说‘为何七日的量四日就用完了?附子理中汤有毒性,不要乱饮啊’。那抓药人口气坏得很,说是不要啰嗦,是县令府衙上的神医要的。” 她踌躇了一下:“我知道女郎就是神医。此前听说女郎在县令府上,本该去,但是,一个妇人家实在是没有胆量。” 封赤练不说话,她就自顾自说下去:“原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附子,附子我是知道的,原先乡里有家里的女儿用附子落胎,人也没了,那东西毒呢。” “之后远远地看到女郎几次,女郎治病从不开药,我悄悄地去打听,县令也没有病。冒着人的名号去开毒药,那一定没有什么好心思,我跟了去,见那开药的人又来了两次,每一次开完药隔一天,他都到府衙送潲水的后门去一趟。” “我有心跟女郎你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封赤练问,看这姓黄的妇人涨红了脸,讷讷地补上后半句:“只是女郎的眼睛总是让人吓得很,每每上前,看到女郎看过来,就不知怎的,又不敢了。” 嘶。 封赤练倒抽了一口冷气,女人赶紧又抓住她的衣袖:“不是说女郎你凶,你是好人呢,你救了我家的命,你是我家的恩人呢!……是我心里有愧不敢向女郎说,女郎说得对,是我对不住你,若是那一日疫病传给了你,那就是我的业。” “你别慌,那一天我不是诚心要呵斥你。” “我自幼体质特殊,不染疫病。人不是圣人,都有私心,或许不是私心,只是慌了,忘了。我知道人是‘这样’,所以不会因为人‘这样’失望。只是治病要放血,我怕你不忍心,所以吼你两句把你支出去。” “今天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就牵扯平。” 黄三玉懵懵懂懂,眼前这个人讲道理讲得太长,她不太懂,只知道女郎说事情扯平。暮日沉得更深,晦暗的黄转成了暗橘色,封赤练戴上斗笠,对眼前人点点头,转身将要离开。 那些像的脸并不好看,但当人们扬起颈子看向它们时,会在某一瞬间找到一个温柔的角度。 事挺大,不开玩笑,事真挺大。严重程度不亚于发现有人拿自己的身份证去买耗子药。 怎么说都得把这个人抓出来。 保守方式是蹲,在药铺前蹲这个四天一顿附子的人,蹲到了逮住问他为什么偷身份证。这个方法的好处是简单,稳,抓住了就是抓住。但缺点是慢,这边人还没抓住,那边耗子药已经做成三菜一汤了。 封赤练不喜欢这种方式。一则没那么多时间给她浪费,二则县衙里的人也都不归她管,要蹲她得自己去蹲。 大冬天的,她不干。 于是裴县令眼一闭一睁,就病了。病得张不开眼下不了床,呼吸不畅四肢麻木心悸头痛大汗淋漓。神医封赤练连夜停了行医回去照料他,平日里的吃食也换作她准备。 而此时此刻,按道理病得起不来床的裴纪堂正龙行虎步地在书房里兜圈,看封赤练给自家妹子喂汤。封鸦鸦缓了两天之后烧逐渐退下去,人也精神了些,谋划事情的气氛逃不过她的眼,是以她虽然还软绵绵地躺着没太有力气动,却也一天到晚小大人一样板着张脸听两人说话。 会有效果吗?裴纪堂问。 鬼知道呢。封赤练放下手里的勺子和碗,自己拿起布帕子擦手:“但我觉得这是个思路。有人买附子了,有人买了附子之后想办法送进县衙了——” “不可能是买来扦插草乌的吧?” 县衙里就那么些人,谋害个衙役主簿之类远不用偷偷地从后门送进来。她和封鸦鸦都顶着医女的名头,虽然她这个草包神医其实并不认识附子,但神医名声在外,拿这么常见的毒药害她的几率也不高。 黄三玉听说的是附子已经买过几次,那药应该也已经下过几次,她完全可以推断这谋害走的是细水长流的路线,至于谋害对象么……蒙一个吧? “送进皇宫里的毒药不太可能用来谋害侍卫,送进这里的……老板,您首当其冲。至于实际对不对,就看接下来的吧。” 她叠起布帕子,对着裴纪堂莞尔一笑。 第29章 宿孽 外面的喧嚣寂静下来时,天都快要明了。 裴纪堂披着一件旧衣倚靠在榻上,闭目不动,像是一尊浮青苔的石浮屠。 汇报的差官刚刚来过,隔着门说了情况,果不其然,那假僧人是逃去了冯家,先前的附子案应当也是冯家指使人所为。 这个在淡河县栖居已久的本地家族曾经试着和裴纪堂交好过,但当他们发现裴纪堂和那个权倾朝野的裴家实在没什么关系,又不为本地封王所喜时,对他的热情就褪去了大半。 又看到裴纪堂不愿意同流合污,底下人就开始琢磨着换人,琢磨了几年,终于抓到这个时机。 ? 如?您?访?问?的?w?a?n?g?阯?发?b?u?y?e?不?是?????????ē?n????0??????????????则?为?山?寨?站?点 门外静了一阵子,又有人敲门。 “还有什么事?” “是我,老板” 裴纪堂撑住榻沿挣扎着要起身:“少待,去书斋。”封赤练却刷地开了门又刷地关上,自己先闪进屋子来。 “……” “?老板你怎么这个表情,你不穿得挺整齐的吗?” 鸡鸣了,东边的天还没有白。 裴纪堂支撑不住后背似的歪着身子,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掉。 封赤练坐在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她这个神医是十成十的冒牌货,但现在即使是冒牌货也能看出来眼前人的身体已经差到了临界值。 之前吃下去的附子不是假的,这几天夙兴夜寐又烧干了最后的力气。 白日里那口血固然是被激怒引发的,但吐不吐出来区别已经不大了。 “城外军有新动向吗?”裴纪堂清了清嗓子,问。 “没有,”封赤练摇头,“左不过还是叫阵,喊些把老板你交出去既往不咎的话。” 裴纪堂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抬眼和封赤练对视,两个人气氛有些微妙地沉默了几秒,她突然开口:“老板,假如啊,你出去就真能保住淡河县城,你去吗?” 他脸上笑的表情更明显了些:“何惜此身呢。”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垂下眼睛,仿佛感到十分困倦一般:“襄溪王殿下是我尊重的长者,也是我的长官,若城外是他的兵士,开城倒罢了。左不过问罪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