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滩上,傅窈定睛一看,是枚墨色勾玉。 * 蒲生跪坐着,竹案上的蓬莱镜正泛着涟漪。 镜中闪过四人穿越三百载的剪影,眨眼间又映出白裙少女自婴孩至碧玉年华的模样,那是魇魔下次现世必夺的容器。 左侧放着一香炉,他对着升起的烟絮呢喃:“你知不知道,我近来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一旁研墨的净真突然顿住,师父又在思念玄女了。 那桌案上的香炉乃往生炉,往生炉里温养着的是玄女残魂。想到此处净真便有些不平,当年他偷养芝芝魂魄挨了教训,可分明他是学的师父。 青年叹了口气,落笔在纸上写下最新的章回: “癸卯年七月初七,因果当现。” 现世蓬莱岛,妃裙少女一脸踌躇,系统尖利的声音在脑海炸响:“阴泉!快拿走就能回家!” 傅窈攥紧衣角。 倘若拿了,便是在此世与回家之间做出决断,此世的一切人事都不再与自己有关。 海风轻拂,她瞧见沙滩上楚云渺散落的缚妖锁又轻触腰间飘荡的同心结,倘若此刻取了阴泉,这些生死与共的痕迹都会化作云烟。 “快去啊宿主。” 系统一声声催促,“你不会真的想要留在这里与季无月成双成对吧,你不是都在蓬莱镜里看到了吗,他早晚会杀了你,你在这里是人人喊打的邪魔之体,你并不属于这里啊……” 墨色勾玉被被日光折出幽邃光芒,似是在无声蛊惑着她。 第89章 墨色如染的海面上,一叶孤舟悬波而浮。 船上无人驱桨,木桨却无风自动。 此舟本是摇光赠予徒儿楚云渺的仙门法器,此刻正循着咒诀破浪前行。 小舟行过之处,便有数十条小鱼儿追逐,原是甲板上有人在饲鱼。 少年单膝半蹲在船头,指尖不时捻起一把饵料撒向海面,神情认真。 “师姐当真神算!” 舱内少女清音惊破寂静。季无月指节微顿,凝神又捻碎半把饵料。 船舱内,三人围着一木桌正在玩射覆。 射覆,即一种猜物游戏,在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 傅窈将瓷碗倒扣推向楚云渺,“再猜?”目光却偷瞥舱外玄影。 沈澈安率先答:“你这是个空碗,对是不对?” 傅窈更惊疑了,狐疑看向对面二人,“你们是不是偷看了?” 沈澈安乐了,“射覆不过小把戏,要是想学我教你就是。” 傅窈没接话,余光仍追着那道孤影,嘟着唇瓣想,真不知道在那喂鱼有什么意思。 傅窈也许知道季无月为什么恼。 方才他替自己上药,季无月问她,若有下次可还会如此莽撞不顾自己,她想了想,若是寻常小伤便罢了,可若是人命当前,她自然会舍血救人。 而后他便不悦了。 叫他同他们一起玩都不应。 甲板上,季无月身后不断传来三人的欢声笑语。 他垂眸不理,指尖在海面搅动涟漪,鱼儿便争先恐后来啄他指尖。 “该来的不来。”少年语气闷闷,遂挥手驱散鱼群, 他在生气啊。 这姑娘看不出来他在恼吗。 “要不要再来一局?” 船舱内,沈澈安笑问少女。 “不要,玩多了就不好玩了。” 傅窈 双手托腮忖在桌面,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玄色背影,心里嘟囔着: 小小捉妖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跟自己摆谱,他这样的秉性,就该晾一晾才好。 心里是这样想的,双腿却不受控制起身走到少年身后。 季无月指尖一顿,装作不知道身后有人。 少女蹲下身,试探去勾他的发尾把玩,娇声开口:“你在做——” 少年勾唇,只以为她是来哄自己的,率先施施然道:“原谅你了。” 傅窈愣住,季无月也反应过来,四目相对,他耳尖迅速漫上薄红,遂仓皇退到了船舱里。 傅窈抿唇忍笑,恼羞成怒了,她想。 她紧随其后坐到了他身侧,楚云渺有眼色地拽着沈澈安去了甲板。 傅窈单手忖着下颌,歪头瞧他,季无月正板着脸假装正经,她目光移到他通红的耳尖,又凑近亲了亲,满意地欣赏他破功,双睫乱颤的样子。 季无月懊恼偏过头,透过窗牖看海面的风景,半个身子都背对她。 她惯会拿捏他。 他盯着浪沫想,只要她勾一勾手,自己便又任她搓圆揉扁了。 “哥哥。” 纤臂环上腰际,她贴着人颈侧问:“可是嫂嫂惹你生气了?” 季无月身子一僵,绯色漫过脖颈。 见他不应,傅窈更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地在劲瘦腰际胡乱游走,惹得少年忍无可忍擒住她腕子,咬牙低声支吾:“规矩些!……在外面呢。” 他眼尾扫向船舱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嘶——” 他应该是碰到了她的伤口,少女颦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季无月急撤开手,嘴上气哼哼:“不是爱逞英雄,这会知道痛了。” 话虽冷硬,却已捧起她腕子去查看伤势,见到光洁如玉的手腕时,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她伤的分明是另一只手。 “若非人命关天,我绝不轻易那样做,可好?” 傅窈勾着他的指节同他说话。 “若是又像这次一般,遇到大疫大灾,千万人待救呢?”季无月问。 “……那便能救一个算一个?” “傅窈!”季无月无语凝噎,气闷回:“你不当心自己。” 能救一个算一个? 直到她把自己耗尽才算完吗?分明这次她都发晕到站不住,还逞强舍身救人。 傅窈解释,“我总觉亏欠,那便该弥补些什么,毕竟曾有许多人因我身上的魇息受伤。” “已经够了。”他截住话头,“无心之过怎能当作……” 季无月惊觉,她好像总是在用一种近乎赎罪的心态活着。 他该怎么让她知道,要珍惜爱护自己。 海风掠过她苍白的唇,他想说在我心里你的命比千万人都重,出口却成:“你若总是如此——” 季无月喉间突然哽住,“……那我怎么办?” 傅窈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歪头道:“什么怎么办,我喜欢你呀,放心好了,倘若你和旁人同时陷入危难,我第一个救的一定是你。” 季无月猛然抬头,“不是这个意思。” 傅窈蹙眉,又听他问:“那你喜欢阿窈吗?” “什么——” 话音未落,温热唇印烙上眉心,傅窈眨了眨眼睫,听他低声说:“你要比喜欢我更喜欢她,更珍爱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