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彻底暗了,远处的海面成了泛着月光的墨色。 老城里却依旧热闹,熙熙攘攘由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徐知竞和夏理买了份钱包披萨,排队时正巧有对亚洲面孔的情侣路过。 其中一人捧着手里热腾腾的披萨调侃:“这不是煎饼果子吗。” 对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听不出口音,更无法分辨来自南方或是北方。 夏理在两人走远后举着纸袋喂了徐知竞一口,不问好不好吃,兀自说道:“我觉得他们是北方人。” “为什么?” 徐知竞童年的一半时间生活在首都,因而并没有夏理的敏锐。 后者只好给出提醒,捏了捏袋子:“我们以前放学吃的是什么呀?” “手抓饼。” “手抓饼!” 世纪初的前十年,湖区还不像今天一样热闹。 北方的小吃尚未在南方孩子们之间流行,学校附近的店铺大多还在卖手抓饼与关东煮。 徐知竞的一半童年留存于首都的私校,另一半童年却与夏理共享。 后者一度怀疑两人曾经的默契早已在不断累加的痛苦中消磨。 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暂且被封存,等待某个奇妙而又不经意的时刻。 “我还以为你要忘记了。” 异口同声的答案只带来短暂的欣喜,少顷便被莫名涌现的失落所取代。 夏理几乎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感到难过,可仅仅是因为徐知竞在身边,他就已然想要为不可追溯的过往而叹息了。 即便是同样的身份,长大后的徐知竞与初见时的徐知竞还算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为什么夏理没有办法将他们看作一体? 如果不是,夏理又该如何看待如今正在他面前的青年? 夏理怀恋的好像是许多个瞬间。 那些瞬间恰好集中在过去,构成了他们独一无二的秘密时光。 夏理不会否认自己曾经为徐知竞心动过。 然而那一连串的‘瞬间’逐渐消逝,成为记忆中美丽的遗迹,再回看时便只会感到苦涩,和一种永远无法复现的无望。 夏理的爱是对回忆的爱。 是模糊的,美好的,早已湮灭的虚无之爱。 街上人声繁杂,时不时穿插车辆途经的轰响,有人在窗台上拉琴,更多人漫无目的地闲聊着近来的琐事。 夏理手中的披萨渐渐凉了,纸包被油浸透,黏糊糊沾满了指腹。 他想起冬天的湖区,天色早早暗下来,雾气却白蒙蒙浮上水面。 一样是略显嘈杂的街道,起伏的石板。 江城多雨的冬季哪怕放晴也依旧裹着股潮湿的寒意。 只有路上的零食是热的,成为进入温暖车厢前宝物一样的存在。 徐知竞总爱用暖烘烘的点心哄夏理,倒是唐颂往往只在一旁看着。 有时夏理拿不下了,那些小袋子便挂到徐知竞的指弯,随脚步一摇一晃。 车后座的置物箱是专门用来给夏理放零食的地方,偶尔就连徐知竞的小桌板都会被搁上几件。 夏理习惯将奶茶或是关东煮放到徐知竞一侧的杯架,看对方在遇上颠簸时小心翼翼护住手边的纸杯。 索伦托的夏天和那一点都不像。 可不知道为何,夏理却在这样炎热的季候里想起了雨雾缭绕的江城。 他抬头望向晴朗的夜空,月亮皎洁地悬在天穹之间,半点没有要降雨的征兆,遑论模拟出江城的阴冷。 “好冷啊。” 夏理学着曾经的自己捧起徐知竞的手,轻轻对着掌心呵了一口气,再抬眼时正撞上对方疑惑的神情。 他不做多余的解释,舒展开眼眉,笑着继续:“我总是在想小时候。” 小时候的北山街,小时候的宝石山,小时候的徐知竞。 “我知道人应该往前看,可我总是在想小时候。” 夏理实际上明白往事不可追。然而心却难以控制,引导情绪不断陷入对过往的眷念与不舍。 期待未来的人憧憬未来。 一生无望之人则偏爱回忆早已逝去的过往。 夏理的人生好像因为徐知竞而被框死了,逃不出限定的命运,更无法再以寻常的心态去爱人。 他甚至想象不到普通情侣会拥有怎样的爱情。 只好对观看过的电影记录与模仿,演出一种浅显的,夏理所理解的爱。 徐知竞回握他的手,低着头仔仔细细替他将指间的油渍擦干,夏理便学着电影里的主角,毫不心动地吻上去。 任何情感都是需要交换的,即便是最没有道理的爱情。 这便是夏理在各类文艺作品中得出的结论。 徐知竞替他擦手,为他付出,夏理就给予相应的回报,用一个吻来抵偿。 这样套用公式的表达在夏理脑海中形成了逻辑的自洽。 他开始依赖,并愈发认定了这便是‘恋爱’的本质。 徐知竞相信与否不重要,夏理沉沦与否亦无紧要。 他们原本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仅在这个夏天玩一场游戏又何必过于认真。 夏理的心开始为自己的诡辩而丰盈,满满当当塞下他认为应当感受到的愉悦。 两人后来去一家海滨餐厅吃蟹肉沙拉。 当地人似乎并没有江城那样对于新鲜海产要保留本味的想法,随蟹肉送上来一碗莳萝酱。 夏理才吃过两口,墙上的时钟便过了零点。 徐知竞提前将手中的餐叉搁下了,喝了口柠檬水,卡在整点对夏理说:“生日快乐。” ——索伦托的夏至日到了。 夏理原本以为徐知竞忘了,甚至就连夏理自己最初都没能反应过来。 迈阿密漫长的夏天让‘夏至’这样抽象的概念不再分明。 即便到了索伦托,高悬的太阳也在不断弱化这一存在于东亚文化的对于夏季的标志。 夏理出生在十九年前的夏至,一个并不炎热的下雨天。 江城漫长的梅雨季从春末直至夏初,夏理就这样在无休无止的雨声中发出了人生的第一道啼哭。 “安排了白天出海玩。你要是起不来就晚点去,或者换到之后。” 徐知竞说完,意外地没有继续享用那份沙拉。 他仍旧看着夏理,像是正等待对方的肯定。 吧台的窗上挂着玻璃风铃,在两人静默的时间里,海风便推着透明的装饰‘叮当叮当’轻晃。 时至今日,夏理和徐知竞谁也读不懂对方。 他们只是长久地交视,用目光细细描摹过对方的眼眉。 徐知竞的耐心妥帖,夏理的温驯迷恋,一切在对方眼中似乎都成了伪饰,是在明知仅为游戏的前提下演绎出的虚假的爱。 夏理滞后许久才作回应,起先仍是一派游离的神色,稍过几秒又甜津津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