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庭廊尽头,远处常富国的屋内,灯火通明,面色无澜,“都是。我恨他一腔热血,才华敏人,却终是因性格固执愚忠,被大浪淘沙。你可知,这十年来,朝廷说招贤纳士,但寒门出身的只有五人,且现如今能在京城有话语权的,一个都没有。而常富国,他本只差一步,若他做了京官,现如今官职应在我之上,那篇《治国论》也不会就此石沉大海。当然,我并不鼓吹受害者有罪,是世道如此,朝中世家大族,几朝首辅都把持着朝政,是他们害的这样的人才被驱逐到马洧来。我只愿终有一日,若你我遭遇不测,大宋还能有人前赴后继,如你我一般,初心不改。我只愿未来的寒门子弟,平民百姓皆能凭自己能力立于大宋朝堂之上,为国效力,实现抱负。” 方宁望着师兄的侧脸,一时无言。她似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第一次认识披着皎皎月光,负手廊下满腔热血的沈昱,也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认识了大宋的国策不足,与他字句中忧国忧民的大义。 “师兄,我从前觉得你是个绣花枕头,成日摆着笔墨,与那吊儿郎当的纨绔无非多了些善意与智谋,如今看来,是我错看了。”方宁的声色随夜风,吹进沈昱的耳中,像温柔的手抹平沈昱翻涌难平的心绪。 他朝着方宁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与那俊朗清隽的面容极为不衬,“不矫情了,验尸吧。” 第98章 拿捏 方宁、沈昱推开验尸房的门,恰一道寒彻月光照下。 昏暗的验尸房里,阵阵死寂,风过留声。 她见徐老爹全身被一张白布盖住全身,只露出发白的手脚,叹惋道:“可惜,再过一月,就要年关了,却那么凄冷的走了。” “尽快验完,还他老人家一个清静吧。”沈昱揭开白布,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徐老爹左额前的血痕,应是百姓口中与李昶推搡时撞在桌角所致。 目前血迹已经干涸,凝固在徐老爹脸上,一路蜿蜒到了鼻腔。 “按出血量来说,这点血迹不会是致命伤,但是不是伤到了头颅,我得将他脑骨撬开才知道。”沈昱的两只手揉摸着徐老爹的头,一双眼睛仔细观察,对一旁的仵作道:“记录,头顶的脓包,确实有半掌大小。” 方宁主动道:“那我先帮你将他头发剃了。” 沈昱点头,趁着方宁剃发的时间,检查起徐老爹的其他地方,见他口中衔着白沫,鼻腔也有黏液,顺势往下探去,口中道:“他是猝死的。猝然死亡,死者肌肉会有凹陷,且口鼻内有涎沫,面色紫赤。同时,徐老爹眼开睛白,口齿开,牙关紧,间或有口眼歪斜的,手脚拳曲。都可以证明,他是心脏停搏,惊厥而死。” 方宁刚好剃下最后一片发丝,循声问去,“可否知道他是摔头后引发的惊厥,还是独独因惊厥而亡?” 沈昱摇头,拿起解剖头骨抓用的锤子和刀具自徐老爹的头顶心到囱骨轻轻敲打、切割,露出一块鲜红色组织,细细观察道:“头上的伤口应不是致命伤,其组织往外溢出的血块不大,及时就医的话,半月便可痊愈。” 方宁想起自己先前粗粗勘查过饭馆内的情况,道:“徐老娘那时应是不在徐老汉身边,不然及时去找医师,也不会丢了性命。但当时店内,除了徐老汉和李昶之外,也没有别的客人,她若不在接待客人,又在作甚呢?” 沈昱将工具卸下,同仵作重新规整缝合好徐老汉的颅顶,擦擦手道:“我同你去牢里审一审李昶。” 二人一路到了地牢,刚进就被一阵刺鼻的雄黄酒味逼得鼻头泛酸。 方宁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觉得很可能是李昶遭遇了不测,脚步更快。 因雄黄酒通常是牢狱中,牢卒审问犯人后,因怕犯人身上的皮肉因铜酸得了破伤风,而进行消毒保命的工具。 且刚才牢头说了,今日进地牢的犯人除了李昶,没有第二人。加之她见那牢头心情颇好,与其他衙役讨论时,还说起得了横财,却在听到他们二人说要审问李昶时,神色显有心虚,不得不让她联想。 她按牢头说的位置,直奔倒数第三间,牢房,寻到了李昶。 给李昶刚买的新衣已经被血肉染湿,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少说也有十几条。 “你好大的胆子,县令还未开堂审案,你敢用私刑。信不信我也给你几鞭子!”方宁脸上染着薄怒,回想起问衙役要地牢钥匙时,那些人脸色的难看,冷笑着对沈昱道:“师兄,你夸赞过的常县令治下不严啊,看来也不是那么明月清风。” 李昶听到方宁的声音,跪爬着扑到牢门前,哭冤道:“姐姐,你信我。真的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我还不想死,村子里的人等着我回去救命呢。” 方宁读懂李昶眼里的恐惧与冤屈,虽没有全然信任,但口气软了几分,“你与我说说,在徐家饭馆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昶脸上似乎也多了层对徐老爹身亡的悲恸,道:“姐姐,我绝不会杀了徐老爹,他是除你以外,为数不多真心待我的人。我接过你给的钱,就去买衣衫了,等买完回来,我肚子饿了,本想着可以去徐老爹那里要些免费的吃食,却不知为何今日徐老爹还没等我吃完,就要将我赶走。谁知,一出门,就被一小贼偷了 钱包,我心急之下,推搡间,撞到了徐老爹。但我瞧见徐老爹除了额头的伤外,生龙活虎的,还撑着桌角,要起身帮我一起捉贼呢。我说了一句不用管我,先去药馆就去捉贼了。等我回来想看看徐老爹伤得如何了,就见徐老娘抓着我的衣领,哭着说我杀了徐老爹。” 方宁捕捉到李昶话里几处古怪,追问:“若按你说的,徐老汉有爬起来和你一起追贼的念头,为什么他死时,是正脸平躺在地上的?按理来说,他要起身,就得侧身去借桌腿的力,若那时脑疾发作毙命,死时也该是侧身、趴着或者卧躺才对。” 李昶狠狠揪着自己的碎发,疼痛让他保持着头脑的清晰,“我确定。我离开前饭馆前,确实看见徐老爹已经起身了。” 方宁打量了李昶许久,幽暗的目光似要将李昶看穿。若李昶说的没错,按李老爹的死相,一定是李昶走后,被人挪动过。 可徐老娘一口咬定,杀了徐老爹的人是李昶。究竟是徐老娘说了谎,还是李昶自始至终都在骗她? 她见李昶一脸正色,未有改变,最后问道:“我看他们饭馆生意萧条,为何要免费给你吃食?” 李昶戴着镣铐,低垂着头,眼底生出悲悯,“说来,徐老爹和徐老娘也是可怜人。他们老来得子,对那不争气的儿子徐立本极尽宠爱。可那徐立本,拿着他们夫妻的血汗钱吃喝嫖赌。我一早与徐老爹认识,每次来采买药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