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再说一遍。 楚翊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天,似乎一下就黑了。像老天忽然阖起了眼,不忍见有情人死别。 随行的官兵都在劝:“王爷先回去休息养伤,要保重贵体。我们不眠不休地找那位叶侍卫,一有消息马上禀报,江防的兵士也都在搜寻。” 楚翊没再坚持,由罗雨陪着回到府衙中的居所。晚膳菜肴丰盛,但他嗅不出味道,呆坐在桌旁。不过,他喝了一碗驱寒参姜汤。 他终于想起,得知恒辰太子死讯的那一天,自己是怎么过的——就像现在这样。像被包裹在巨大的蚕茧里,一切都不真实。声音传进耳中,就像躺在水底听岸上的人说话,朦朦胧胧。 “王爷,吃点吧。” 楚翊侧目,看向罗雨脸上的瘀痕。呆了片刻,轻声道歉:“对不起。”罗雨耸耸肩,表示自己不介意。 罗雨没错,他只是做了该做的。接着,楚翊浑身一震,此刻才想起,这是小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 对不起。 不,不是最后一句,小五一定还活着,他们还有好多话没说!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就像喝了酒的话唠,聊完一件事,马上又能开启另一话题。 对不起……小五为何而道歉?是在为装成女人欺骗了他。小五本能说些别的,他也能听见别的。那么多快乐时光,未竟的愿望,满腔的爱意……是他对被骗的耿耿于怀,逼得少年在最绝望的一刻,仍在说对不起。 想到这,楚翊恨透了自己。 如果,这便是这段缘分的终点,那这三个字,将犹如一道惨白的引魂幡,永远飘在他心上。提醒着他,那些愤怒令他错过了什么。比起此刻的失去,一切过错都可原宥,一切欺瞒皆可释怀。 “哈哈,我好无聊。”他像在对罗雨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干嘛跟他生气呢?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来跟他怄气……他才十七岁,活了二百个月,这其中两个月,我都在跟他闹别扭。就在今天,他亲了我一下,我却叫他自重,还故意气他……” “王爷,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罗雨的声音含着哽咽。 楚翊置若罔闻,踉跄起身,绕过一扇屏风,来到小五的房间。他似乎还能听见他的笑声。余光里,有个闪亮的物体斜立在床边衣架,是小五的长枪。 银晃晃的枪尖,狠狠攮在楚翊心上。那鲜活明朗的少年,在寺庙、在王府、在船上舞枪的少年,被江水带走了。 他坐在床边,抓过小五的枕头,放在鼻端轻嗅。可惜,他五感麻木,闻不见对方的气息。放回去时,才发现先前被枕头压着的一堆东西。 针盒,各色丝线,教刺绣针法的书,几条叠起的白手帕……小五在学刺绣? 楚翊拎起一条,见上面乱糟糟一团,似乎是只绿刺猬。又拿过一条,仍旧乱作一团,但能勉强看出是许多绿毛虫。再摊开一条,已初具章法,原来是想绣绿葡萄……他抖开最下面一条手帕,一片交错有序的柳条映入眼帘,片片叶子可爱舒展。 只是,绣了一半。边角还别着一根绣针,穿着绿色丝线。 楚翊蓦然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为了一句戏言,小五真的从头学起。 ——“我绣一个赔给你。” ——“算了吧。你那双手,也就耍枪还行,可耍不来绣花针,那是细功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你要是绣成了,再难看我也成天用。” “这是给我的。傻小子,你还真的学了,看看这些就知道你有多笨。你那么活泼好动,是怎么坐得住的?”原来,那些秉烛而坐的夜晚,并非思乡,而是相思。楚翊将脸埋进一堆手帕,任由泪水打湿上面的一片片叶子。 下巴被针尖刺了一下。 倏忽之间,蚕茧破了,被包裹的不真切感消失了。好疼,肩膀疼,心里疼,而且很饿。耳鸣停止了,一切都真切而明晰。小五的气息汹涌而来,从床铺、枕套、搭在衣架的袍子,和房间的每个角落。 楚翊竭力压抑,窒息般抽噎着。他不再愤怒,不再憎恨,不再耿耿于怀。可是,这份与自己和解的代价太重了。 楚翊来到桌边,开始吃饭。他疯狂地把搅拌在一起的饭菜扒拉到嘴里,一口气吃了很多。罗雨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吃饱就有力气了,我继续去找他。”楚翊干脆地丢了筷子,披起斗篷出门,迎面撞上四舅和于章远他们。 第140章 就你没老婆 “大外甥,有消息!算是好消息。”陈为风尘仆仆,头发被江上的水气熏得湿漉漉的,气都没喘匀便开口,“找到沉船了,在底下摸了一遍,没有人,等天亮再仔细看看。江防的李总镇说,有一种可能,就是被江里的暗流卷到别处了,所以当时没露头。” “他一定还活着!”楚翊惊喜地握住四舅的肩头,看一眼于章远等人,“走,继续找!沿江堤一寸寸找!如果小五被水流卷走,会被冲到江边。派人去江南,让他们也帮着找。” “要不你……”陈为瞥向外甥因包扎而隆起一块的左肩,又看看那心如火焚的样子,想让他歇着,却把话咽了回去。外甥真的爱小五,不像寻常男人爱女人那样,而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 如果那个带把儿的外甥媳妇能绝处逢生,他俩这辈子都分不开了。身边有个火一样热烈明媚的少年,又怎么去接纳别的女人。 “唉,走吧!”陈为道。 出门前,楚翊特意去马棚找到小五的爱驹,那匹名叫雪球儿的神骏白马。他摸着它的头,轻声告诉它:“你放心,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一行人出了城,沿着江畔绵长的堤岸,一寸寸地寻觅,用竹竿拨开芦苇和枯黄的灯心草,悬着心朝深处探查。火把暗了,就重新蘸上桐油。 雪早停了,夜雾迷蒙。一弯白惨惨的月,映着滟滟江波。水气冰冷,让周身衣物变得沉重。 楚翊不知疲惫地四处搜寻,于章远等人跟在后面,随着走动而低声呜咽。那个在公主逃婚后独挑大梁的叶小将军,不仅是上司,也是兄弟,更是恩人。 “我不该跟王妃吵架,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居然是闹别扭……他水性很好的,宫里的侍卫全都游不过他,怎么会……”宋卓说到一半,失声痛哭,以衣袖掩面。 罗雨冷冷觑他一眼,又看看走在前面的主人,将灯笼换只手提着,焦躁道:“小点声,别哭了,你这样捂着眼怎么找人?”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 宋卓性子最急,挽起袖子就要打架。罗雨漠然朝他勾勾手,另一手仍持灯,彰显要让他一只手:“这灯笼里的火苗但凡晃一晃,都算我输。” 于章远慌忙拦下同伴:“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