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手总是抖,画得一点也不好看,但时隔二十多年依然历历在目。很多美妙的丹青,却过眼便忘了。” 楚翊有些动容,默了一下,道:“只愿别出岔子。科举取士,是国之大事,也是寒门子弟入仕的唯一途径。 他们干干净净,无朋无党,是新鲜的血液。大昌要靠他们来稳定朝局,巩固皇权,与那些有祖荫的权贵抗衡。 贤皇帝、仁皇帝两朝锐意革新,在民间广设学堂。帝师吴大人,就是揣着几个馒头进考场的寒门学子。 而与你同年的进士,竟有两成出自平民之家。靠着这些人,才撼动了宗族势力,这也是如今能推行新政的基础。” 袁鹏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们强于南齐的所在。他们迂腐守旧,若非占据膏腴之地,早就撑不下去了。听说,齐帝爱好修道?” “差不多吧。结交了一些道士朋友,练外丹,想长生呢。”楚翊抓给袁鹏一把松子,“丹药那些都是骗人的,不如吃干果,对脑子好。” 袁鹏笑了笑。 “小时候,王公公和桂嬷嬷带我去庆王府玩。四哥盘了一对核桃,油光水滑,我把其中一颗凿开吃了。他有点生气,叹着气笑了,还把另一颗也给我吃了。” 提起庆王,楚翊心里涌起酸痛的恨意,因掺杂着手足之情而格外难受。他难以置信,四哥会同意那么卑鄙下作的伎俩,给“弟媳”下药。他万分庆幸,小五是个臭小子。 怕啥来啥,意外很快发生。十人聚一起,都会出岔子,遑论数千人。 有个考生发了癔症,在号舍中一边自渎,一边高声讲故事。“噢噢”怪叫,扰得四邻不安。 该生家乡的学政跑来聚贤楼,跪求王爷开恩,别将他逐出考场。都不容易,寒窗苦读憋屈的,针灸之后没准能好。 楚翊下令将其请出贡院,以免打扰旁人。他也不忍,这一走就要再学三年。可是就算恢复神智,这番举动也葬送了仕途。 楚翊正感惋惜,只见出任会试提调官的礼部尚书快步进门。 他看了看左右随行的几名监试官,颤声开口:“九爷,有多名考生检举,考前泄题。有人暗中兜售考题,四书义和经义都对得上。” 楚翊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冻住了,手指凉似冰凌。上次有这种反应,是目睹老婆消失于江水。再上次,是洞房次日,目睹老婆真身。 这可是会掉脑袋的事! “将检举者带进来。”他冷静吩咐。 之后,对袁鹏急切耳语:“此事我一力承担,你千万别出头!” 见对方不解,他飞速解释:“我们两个必须保一个。我的亲王爵位丢了,日后还能加封回来。你的吏部尚书被革了,就回不来了。眼下群狼环伺,庆王的人立刻就会顶上!” 袁鹏恍然,额角冒了冷汗。 楚翊追问:“有没有可能,是从你这泄露的?” 袁鹏说绝无可能。和王爷拟定最终题目时,他听一遍就全记在了心里,从未留下任何纸面信息。 不多时,数名检举者和他们籍贯所在地的学政来到聚贤楼。 “将你们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楚翊脸色阴沉,声音冷厉。 叩拜过后,一名举子说,近两日有人暗中向富家子弟兜售考题。他认为是骗子,没在意。他的同乡买了一份,他也瞄了几眼。今日开考放题,惊觉真的对得上。 比如,考题中四书义有三道: 古之学者为己。 故君子以人治人。 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土,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 而售卖的题目中有八道,其中就包含这三道。经义也与之类似,将大半考题囊括在内。 “王爷,大概就是这样。”这名考生垂着头,诺诺道。其他人也说经历与之相似,都是同乡的富家公子买到题,自己扫了一眼。 “为何不早检举?”楚翊冷声质问。 “以为是骗子呢。”对方道,“兜售考题的也没大范围卖,就没当回事。” 是啊,没大范围售卖。那是因为,卖题者的最终目的不是赚钱,而是闹出此刻这样的僵局,搞垮自己!会试泄题舞弊,是大罪过,先皇曾因此斩了十几名臣子。 第209章 反将一军 很快,考生买到的题目送到楚翊手中。他用颤抖的目光扫了几遍,汗透中衣,如芒在背。 “古之学者为己”,是皇上在他耳边悄然亲命的题目。除了他和袁鹏,只有小五知道。其余的四书义和经义试题,也都是小两口一起选的,又和袁鹏最终议定。 不可能是小五泄题。 内廷有人窃题?考题封存于皇上读书的勤德殿,那等同于质疑圣德。而且,假如有人窃取到完整版,一定会精准售卖。 还是家里有鬼。 所售四书义的八题里,没押中的五题都曾是备选。有人多次潜入他的书房,仔细翻阅了他的书,还看见了小五做的笔记心得。 谁是鬼?四舅,不。罗雨?也不可能,而且他识字不多。小五的伙伴们?虽然那是个骗子团伙,但没理由出卖自己。 究竟是谁? 王喜,桂嬷嬷?她的儿子,二管家永贵?不,不会的…… 电光火石间,楚翊思绪如潮,旋即目光一凛:“我入宫请旨,进行清场,择日重考。袁大人,还有十八名同考,随我同去。” 勤德殿内,楚翊和袁鹏端跪于前,身后是十八名同考。 和煦春风贴着大殿涂了桐油的砖地滚过,钻进亲王华服的袖口,将一身的汗吹得更冷,像裹着一层蛇皮。 “臣有负圣恩,愧对天下学子。” 楚翊话音落下,永历也放下手里的考题,与师傅低声商议。 良久,朗声开口:“拟旨:朕闻有不法狂徒兜售考题,内含初场试题目。着令所有举子停笔,收拾器具有序退出贡院。为确保公平,将重新拟题,择日重考。多余之食宿费用,由户部拨款,交由各地学政分发。为国取士,乃重中之重,不可疏忽。朕将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旨意下达,传旨太监立即动身,前往贡院宣旨,险些撞到一人——庆王。 他本在光启殿理政,闻风而来,袖手立在一旁,用叹息掩饰得意:“唉,怎么闹出这样的事。老九,袁大人,你们是出题人,仔细想想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楚翊不语,冷漠地瞥去一眼。 永历望着哪怕屈膝跪地,依然俊挺如玉树的九叔,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发落。只好先质问袁鹏:“袁爱卿,你说说看?” “臣毫无头绪。”袁鹏平静地执行“二保一”之策,彻底和楚翊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事实上,开考时,臣才知道初场试的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