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就是在这,我接替子苓,假扮公主。第一次穿上那么华美的衣裳,还擦了胭脂。路过重云关,父兄来迎驾,我都要尴尬死了。那阵子,我可真倒霉。” “当天,你就遇见了我,另一个倒霉蛋。”楚翊一袭白衫,玉立于荒废的街道。 叶星辞笑了笑,在废墟里瞥见一点亮色。他走进一片曾是房间的残损建筑,从瓦砾中翻出一面遗落的铜镜。 他拂去灰尘。 映在镜中的,不再是铅华尽染的少年,而是英气硬朗的男人。 一瞬恍惚后,他望向空荡萧索的长街,目光毅然:“很快,将深入齐国境内作战。对方一路坚壁清野,我们则会拖着越来越长的补给线。最难的路已经走过了,但余下的,还很漫长。” “骁武,你有什么新战术?”楚翊敏锐地从那双眼眸中捕捉到一抹异彩,于是认真发问,诚心讨教。 “有点乱,我脑子里的想法,比我吃下的东西还杂。”叶星辞沉吟着咬了咬嘴唇,“尚不清楚齐军动向,等斥候的探报吧。” “偶尔也把身心放空,歇一歇。”楚翊点了点他的胸甲,暧昧地压低声音,“然后,把我装进去。” “轻浮。”叶星辞脸一热,作势挥拳。 楚翊笑吟吟地接住那拳头,捧宝贝似的包在掌心,肃然道:“你接着盘脑子里的想法,我着手修建粮仓,安排农民迁居到重云关以南,复耕田地。虽然入夏了,不过可以种豆,也能种几茬菜。新迁农户,田产白送,免税三年。” 叶星辞意气风发地点点头:“你尽管移民。我保证,已经打下来的地方,绝不会丢!” “战况企稳,这几天,我就会动身回顺都。” 叶星辞心里一空。虽有准备,难免落寞。四目相对,他看见男人红了眼睛,仿佛心里正在经历一场日落,委屈巴巴的。 叶星辞扑哧一笑,指了指街边:“你和那边的小狗一个表情。” 回到昨日攻取的昭阳关,叶星辞命人取来近期阵亡将士的名册。他逐字细看,把每个名字烙在心里。 牛子亮,看见这个名字时,他目光一顿。 这人名字奇特,所以他印象格外深。是他的旧部,从前是弓手,后训练为骑兵,阵亡于渊隆关外的野战。 他缓缓翻看,觉得纸越来越沉。三两个字,就是一条性命。 那些熟悉的人,化为纸上几笔墨痕。 狗子叫刘双宝。大笨叫许多福。 许多福,多朴素的盼头。 叶星辞将名册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夜深,双眼酸痛。一张嘴凑近灯罩,吹熄案上的烛火,然后吻住了他。 好热烈的吻啊,像明天就活不成了似的。 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男人扛了起来,丢在一片柔软的黑暗中。攻城略地的他,心甘情愿化作一方热土,被更灼热的刀劈开、掠夺。对方像个疯狂卖力的打井人,反复挖掘,直到汲取到甘甜的井水。 晕眩和战栗散去,叶星辞抹着鬓角淋漓的汗,盯着床架子,痛腚思痛,嘀咕道:“逸之哥哥,你这是甲鱼看郎中,鳖(憋)疯了。” 楚翊又拥了上来。 “哎,节制。”叶星辞有些慌乱,用被窝筑成堡垒,缩在里面。不能再纠缠了,得为可能突发的战事保存体力,他可不想撅在马上指挥。 楚翊轻笑,钻进他的堡垒,不再胡来。 “逸之哥哥,抱着我。” “报——” 门外响起霹雳般的一嗓子,叶星辞吓了一跳,觉得这场景有点好笑。 “禀将军,探马回报。”门外又喊道。 叶星辞神色一凛,麻利地裹起衣衫下床,点亮火烛。他唤入昨日派出的斥候,冷峻地询问军情。 斥候报,齐军耗费海量人力,在宛延城一带,以壕墙修筑了一道漫长的防线,纵贯南北。北抵衡连山,南据霞飞山。壕墙就地取材,都是一人多高的夯土墙或沙石墙,设堡垒、要塞、驿传和烽火台。 “一直到霞飞山?”叶星辞擎着烛台,蹙眉走近地图。 父亲竟修了一道二百里长的壕墙!与东南方向的霞飞山相辅,可形成绵延三百里的东部防线。 “我这老丈人是河狸吗,真能干。”楚翊不可思议地笑了。 叶星辞瞪去一眼,叫他正经点。 “一人高的墙,不难修。”楚翊悠哉地系着腰带,靠近地图,“不过,能在短期内调集如此巨大的人力,不可小觑。防的是骑兵,和粮车、辎重车。还能防小股人马的探查、袭扰,降低我军大规模进军时的速度,以此为屏障增加杀伤。” “虽有一定用处,但未免太费周折。”叶星辞轻轻摇头,“这简直是画地自限。” “不,这招看着笨,其实很聪明。”楚翊切中肯綮,熠熠的眸光与烛火相映,“还记得吗,齐军集体患上心病,怯战厌战。令尊不止修筑了一道防御缓冲带,也给所有部下灌了一碗安神汤,立了个精神支柱。而且,能暂时弥补兵力不足的弱点。” 叶星辞心里一动,扶着酸乏的腰在地图前踱步,顺着对方思路分析:“这道防线,能减轻东边的防御压力,分出兵力,布防南边。齐国边军的精锐打没了三成,新募兵员又缺乏经验,不堪一战。” “没错。”楚翊的目光追着老婆转,“我推测,令尊不会耗费兵力去守西边几座小城了。那边群山万壑,再往西是高原、荒漠和西域诸国。为了中原腹地,只能放弃商道了。” 他看向那负责汇报的军官,想验证自己的猜想:“西边和南边的齐军动向,探得如何?” “回王爷。”对方干脆道,“西边为数不多的齐人已经南迁,齐军寥寥,虚张声势。南边的城池,皆重兵布防。” 那掌管斥候的军官飞速一瞄,见宁王和叶将军头发凌乱,还穿混了靴子。不愧是顶尖斥候,一切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 方才屋里漆黑,可二人却不带一丝睡意。在床上,摸黑不睡,做什么? 那军官顿然紧张起来——自己断了两口子的好事,会不会也断了晋升之路?啧,就不该夜里汇报,当什么显眼包。 不过,叶将军用清澈如泉的声音,喂了他一剂定心丸:“你与部下辛苦侦查,我会命考功处记上一笔,明日有赏。对了,反攻渊隆关时,齐军哗变,怎么处理的?” “似乎只杀了几个典型的。” 叶星辞点点头,让对方去休息。 汇报者退下了。 叶星辞想不通,那人为什么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看向夫君:“齐军士气太差,都不敢大力惩治哗变者。休整一段时间,我先扫平西部,便无后顾之忧。然后,专注对付东南。” 楚翊点头。 叶星辞取来鼠须笔,在地图上勾画出一道绵延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