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来,吴正英是天下最好的人,楚翊也深知其才能。可在百官和百姓眼中,吴正英只是尽了本分,远不算功勋卓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事关根基,不能任性。 散朝后,楚翊前往皇帝读书的勤德殿,想谈谈早朝发生的事。到了门口,却被太监拦住。对方悄声道:“万岁说,道理他都懂,无需王爷费心,现在只想静一静。” “这几天热得反常,皇上又哀思过度,你们多留神。”楚翊叮嘱几句,转身离去。忽听殿内“喀”一声,有人摔了碗。 周围的宫人们都提了口气。 楚翊步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远了。该装耳背时,就得装。 “学生参见王爷。”迎面走来一名清秀书生,手捧数卷画卷。见了楚翊,恭敬地请安,而后直奔勤德殿,似要与皇帝赏画。 是吴正英的孙子,钦点的新侍读。按理该居家为祖父守孝,不过他无官无权,皇帝又与他一拍即合,也就没人多嘴讨嫌。 楚翊止步,回眸瞟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回到政事堂所在的光启殿,他先着手向各州府廷寄上谕,敦促抚恤残疾军士,于月内落实。并且,确保广为人知。 战事当前,争取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 “在末尾标注。”楚翊轻摇折扇,吩咐制敕处的书办,“秋分时,吏部会派人到各地,随机寻访乡村老妪。问五个,有一个摇头,排除耳背,便是宣传不力,将记入地方官的考课。” 那人哼哧一笑,被楚翊冷冷乜了一眼。 蝉聒噪不休。 穿堂风拂过,像在眼前揭开了热腾腾的笼屉。黏腻地糊在脸上,没一丝清凉。 楚翊快热成一滩了,若非顾忌体统,真想光膀子批奏折。这种天气,根本动都不想动,除非是和小五动一动。 小五的故乡,不知热成什么样。但愿齐帝箭创仍未痊愈,难受死他,哈哈。 想到这,楚翊就巴不得天再热点。 午后焦热难耐,太监捧来一方冰鉴,取出一碗冰镇绿豆莲子羹,送到楚翊案头。一口下肚,透心沁凉。 楚翊舒了口气,环顾与自己同殿办公的朝廷重臣,吩咐道:“去,给几位大人各送一碗。” “王爷,就这一碗,陈太妃差人送来的。” 楚翊想了想,将冰冷的瓷碗推给太监,“这样,把冰鉴里的冰捣成沙,和这碗莲子羹搅在一起,再淋点蜜糖,就够我们几个吃了。” 片刻,几碗甜滋滋的冰沙呈上来了。 “都歇一歇,趁热吃。”楚翊招呼袁鹏、李青禾等人,“不,是趁凉吃。” 李青禾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品尝暑天里的奢侈品,说真想带给妻女。可惜,存不住。 他感叹:“打仗,抚恤伤亡,马上还要造战船……朝廷现在做的,全是大把花钱的事。好在国库充裕,能勉强应付,南齐可就不好说了。” 楚翊点头,闲聊道:“吴将军明日动身,赶赴江边,先考察船坞。现有的远远不够,得新建。” “唉,那些好的工匠,更重要的是造船技艺,可都在江南。” “嗯。”楚翊含了一口冰碴,有点犯愁,“我家王妃主张的战略牵制,堪称绝妙。只是,过程必定曲折。” 他看向殿内空着的桌椅,那是吴正英常坐的位子。淡淡感伤,随着口中的凉意蔓延。 忽然,他想到那书生身上哪里怪了——步伐轻快,眉宇冷漠,不见悲色。那是个凉薄之人。 忙到申时,楚翊先行告退,回府招待舅兄。 舅兄昨天凌晨赶到顺都,为帝师送葬之后,便入宫面圣。离了皇宫,又应在永固园避暑的四舅之邀,前去游览,并宿在湖畔。 昨天楚翊也忙,未及与对方细聊。 正冒着毒辣的日头,朝舅兄下榻的院子走,管家王喜从后赶上来,手里握着账本。 “王爷,吴大人的丧葬花销,都是咱府里垫的。老奴是否入宫一趟,跟内廷清账。毕竟,是皇上要厚葬。您看这账本,也怪厚的。” 楚翊说皇上正伤心,等他提了,再去清帐。不提,就算了。 王喜心疼地叹气,说贵人多忘事。之后提醒:“刚才,叶四公子逛后花园去了。” 暑气如织,偌大的后花园却宛如清凉秘境。野草郁郁葱葱,摇曳间扫走了些许闷热。 一池荷花,亭亭玉立于碧波。荷叶宽大如伞,为鱼儿撑起一片阴凉。舅兄正闲坐在岸边树荫下,用仅剩的右手朝水里丢鱼食。 楚翊靠近,也坐下喂鱼。忆起过往,他的目光比水波更柔,口吻无限缱绻:“隆冬时,水面冻实了,我和小五就在上面玩儿。” “嗬,也不怕把家伙冻掉了。”舅兄淡淡扫他一眼。 “呃,玩爬犁。” 不远处的罗雨抿起嘴唇,接着鼓起脸。 舅兄陷入尴尬的沉默。为了让周围热闹点,便将大把鱼食洒入水中,引得游鱼聚集争抢,啵啵作响。 “这大池子,不错吧。”楚翊打破沉默。 舅兄“嗯”了一声。 “看这大鱼,大荷花。那边有大菜地,大葡萄架……”楚翊介绍自己年久失修的大破宅子,尽挑好的说。嗖,野兔窜过身边的野草丛。他笑道:“看,还有散养的大兔子。” “嗯,真不错。”叶四笑着调侃,“我发现,这里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你和小五卧室里的几件家具。” “不。最拿得出手的,是我这个人。”楚翊朗然一笑,霁月清风。 “这就是,我弟弟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叶四环顾四周,又眺望前宅的建筑。高低错落的瓦片,泛着粼粼的光。 他感慨:“我家的宅院,比这里精致典雅得多,光是花匠就十几个。不过,也许只有在这样的荒地里,小五才能自由自在地成长吧。 家父对子女,都有清晰的规划。老大入朝,老二从军,老三去地方历练,将来做个封疆大吏。小妹呢,一落地,就是入后宫的命。父亲偏爱二哥,因为二哥最像他。对于小五,则没什么期许。或许,这恰恰成就了他。” “关于你的选择,令堂怎么看?”楚翊轻声问。 “齐军多次遣使,送来家母的书信,我没看。”叶四语气平淡,“她的想法,没有参考价值。她生活在兆安最华贵的宅邸里,怎知民生多艰。” 有人来了,是厨娘。 她用长杆抄网一兜,捞了两尾银白的草鱼,爽朗笑道:“叶公子,刚才你喂它,晚上用它喂你。” 目送活蹦乱跳的鱼儿远去,叶四诧异:“那不是用来观赏的?” “我府里讲求实用。”楚翊继续丢鱼食,“自你弟弟嫁进来,我这一池子的鱼,快被吃光喽!” “哈哈,那是它们的福气。”叶四收起笑意,聊起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