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目光扫过他尽心操练的精兵强将,又看看台下互相依偎、伤心欲绝的老两口。 “听令!”高亢的怒吼,像在燃烧,“全军卸甲,脱衣!不论职级,但凡左肩有伤痕的,在我面前集合!” 他顿了顿,开始卸甲,褪去衣衫,“自我开始。” 他迅速脱成赤膊,顺便摘下颈间的红锦囊,攥在手里。强健流畅的肌理,如立在秋末朔风里的玉雕。 老两口仰视着年轻却有魄力的主帅,觉得不可思议。 号令逐层传递,一排排将士开始卸甲,脱去上衣。一时间,千万甲胄哗啦作响,宛如一场铁雨。肩头有伤者,包括虫子叮咬的,全被推了出来,接受查验。 叶星辞的亲兵近卫,也纷纷卸甲脱衣。宋卓性子急,连裤子都脱了。只剩一条亵裤,在风里嘶嘶哈哈地搓胳膊跺脚。 于章远面色凝重,脱掉上衣的同时,瞥一眼司贤。后者目光闪烁,动作慢如将死之人。手指搭在领口,轻轻发抖。 不对劲。 叶星辞觉察到异样,裹起衣衫,走下点将台,立在司贤面前,冷冷盯着对方。他的呼吸开始不稳,两腮紧绷。 脱到中衣时,司贤不再动作,惶然地垂下头。叶星辞咬着牙,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左肩赫然一个血色牙印,还有几道抓痕。 “你……”叶星辞退了半步,发出一声啜泣般的哀叹,表情崩溃了一瞬,又恢复冷峻。 校场一片哗然,如涟漪般扩散。 依军纪,奸淫掳掠者,立斩。 可是,这是主帅称兄道弟的偏将啊,又屡立战功,除了好色没毛病。众人打着赤膊,忍不住窃窃私议。有的说,大概会特赦。也有人嘀咕,令行禁止,不该有特例。 “狗杂碎——”老两口扑上来撕打,野兽般嚎哭。司贤一动不动,深埋着头,念叨对不起,昨晚喝酒了。事后,也留了银子。 老伯掏出两个银锭子,跳着脚砸在他脸上:“不要钱,就要个说法!” 叶星辞怔怔地站着,手握住佩剑。拔出一截,又按了回去。他的心顶着喉咙狂跳,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声音。 有徇私的,有秉公的,有叹息的,有哭泣的……全是自己的声音。 第389章 挥泪断私情 “行了,别打了!”只穿一条亵裤的宋卓来阻拦。他先给了司贤一拳,怒骂“色迷心窍的糊涂鬼”,又凑近叶星辞:“先让大家散了吧?咱们私下处理。” 叶星辞漠然置之,召来军法处的文武官吏。 他看着惶恐的司贤,又看向漫无边际、一片哗然的军队。最终,他看到了自己。两年前,刚刚从军,成为传令兵的少年。 少年好奇地穿梭于营区,才吃了一顿大锅饭,就赶上砍头的场面。一个兵士,强奸民女,被处军前正法。 治军之道,在于令行禁止。行与止的能力,取决于纪律。战力和军纪,是一体两面。没有军纪,就不可能有战力。 挨军棍的小错,可以戴罪立功。大是大非面前,没有商量的余地。 “禀叶将军,军法处的到了。”传令兵禀报。 于章远读出了叶星辞的决绝,抓住他的手臂,飞快地吐字:“打司贤一顿算了,别、别依军法惩治了。他立过大功的,我们在渊隆关放火烧粮仓那回,他差点葬身火海,头发都焦了。他、他多英勇,刚才还陪你劫粮草呢。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经过这次肯定就改了!” 于章远急得结巴,但一口气说了很多。他的脸和嘴唇都褪去血色,哽咽着求情。 “想想郑坤,死在塞北,血都流干了。我们不能再失去司贤了。或者,让他打头阵,死在战场上也行。别死在自己人手里,太窝囊了。” 叶星辞半垂着眼,敛起悬而未落的泪。 宋卓也留意到这决然的神情,登时慌了神,眼中涌出泪水。他用哀求的口吻,和老两口商量:“我们认赔,赔多少,你们说个数。”又给司贤出了个主意:“要不,你把那姑娘娶了?” “好!”司贤抓住救命稻草,啄米般点头,“我娶她,我负责!” 老伯啐了一口。 “就算他们原谅他、认他做女婿,也没用。”叶星辞快速眨眼,抹去泪光。他咬着后槽牙,用沉缓有力的声音,解释自己即将做出的抉择: “一个兵单拎出来,可能是无赖、懒蛋、窃贼。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几万人里,比司贤好色的,大有人在。可一群兵聚成战阵,就是歼敌利器。靠的,就是军纪!因此,我绝不姑息!” 他下颌颤抖,猛然扭过头,看向军法处的官吏。每个字都像刀,割着他的喉咙:“就地正法!” 在两个兄弟的跪地哭求,一个兄弟的惊恐哀嚎中,砍刀落下了。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包括心跳。 叶星辞目视前方,想命人收尸掩埋,却发不出声音。他想看看地上的血,却僵得动不了,连指尖都是麻的。 于章远和宋卓挣脱了阻拦他们的人,前者瘫坐在地,后者暴跳怒骂。 “叶小将军啊,你出息了,你杀兄弟!”宋卓浑身发红,五官被泪水打湿,扭曲得不像人脸。他指着主帅的鼻子,惨叫般嘶吼: “司贤的罪过,放在齐军,根本就不用死!兄弟们从齐军来投奔你,谋个前程,反把命搭进去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军中粮草不济,你怕几天后哗变,就先拿司贤开刀立威!” 宋卓还骂了很多,但叶星辞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见。等他回神,尸首已经消失,两个朋友也不见了。 他又没朋友了。 “二位将军去收殓尸首了。”传令兵说道,“他们还说,回家去了,不干了。” 叶星辞见他仍打着赤膊。又看向望不到头的队列,全是赤膊,竟无一人擅自穿衣。校场一片沉寂,冷风兀自刮过。 “叶将军还没下令穿衣呢。”传令兵提醒有些失神的主帅。 叶星辞下令,全军穿戴整齐,有序回营。 随后,他捡起银子递给老两口,又叫人去装几石米,牵两匹马。还开了一张欠条,等物资充裕了,再继续赔偿。 他看着地上的大滩血迹,就这么站到傍晚,眼看它们干涸、被薄土覆盖。没想战事、粮食,不累不饿,就是发呆。 不知何时,公主站到他面前。 “你这里粮草问题暂缓,我要去找李大人了,助他筹粮。” 叶星辞用发红的双目看着她。 “你没错。”公主轻声低语,“司贤的罪,放在如今的齐军,确实不至于死。可这,就是齐军会继续败下去的原由。若九爷在,也会支持你的。” “我不会误了正事。”叶星辞的视线又落在那滩血迹,“明天,我就把全军中毒的消息放出去。” 敌袭,发生于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