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 我只是给了你们一个理由,就像天灾发生之后, 你们对活祭品的家人威逼利诱,但那又和天灾本身有什么关系?”涅菩接着说道。 “——猜猜看吧阁下, 倘若我更有耐心些,没有大张旗鼓地动手威胁他们,而是潜入掌权者面前进行谈判,用一些他们乐见的小小的杀戮去做交换条件,那么基诺、芙罗拉、伊维、迪诺斯、夕塔,甚至埃尔和巴罗亚,这其中谁会请您来对付我,谁又会默不作声替我效劳?” 他好整以暇地历数过七城。 而阿玛拉……其实知道答案。 这连排除都不需要做,头脑清楚的掌权者没有人会为了一群可以说根本不是同类的底层“人”而得罪这么强大的存在,而且都会选择尽量地拉拢他,希望和他攀上一点小小的交情。 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接触到至强的武器时是毫不犹豫因其危险而选择销毁呢?尤其涅菩还表现得可以交流,甚至有不危及平民的“善良”,这容易令他人觉得有转圜的空间。 他毕生希望铲除肆意伤害的恶行,为受害者主持正义,并一直以此为动力磨砺自己。 如今他的名声的确能使浅薄的邪恶闻风丧胆,然而阿玛拉知道,即使是自己的出现,也只能让更深层的加害者收敛一些,做得更完美一些而已。 其中部分是由于他的正直和难以讨好,还有部分是忌惮“阿玛拉”所代表的圣堂的力量。 实际上邪恶根本不会被铲除,只是暂时随他的踪迹隐匿声息。 这当然比什么用都没有要好,可是对比他的目标,他设想中的那个世界,还是远远不够。 阿玛拉沉默片刻。虽然涅菩的言语恶劣而刻毒,但这些都是他半生中早已意识到和接受的现实,对他的动摇其实还抵不过幻境中那短暂掠过的一个眼神。 “那么你是对兽族有仇恨,才故意这样玩弄人心?”他问道。 “不。最应该恨你们的祂都不恨,我又哪有资格。”涅菩又是一脸无谓。 但阿玛拉敏锐注意到他的用词。 那是专指神明的代称,而这个世界只有唯一一个真神。 他立刻再也顾不得什么仇恨和善恶的无聊争辩,身为与信仰关联极深的圣堂这一组织的高层成员,异常急切地上前一步拉住涅菩:“你知道祂怎么了!?” 怪物将这副情绪激烈波动、瞳仁紧缩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想了想,在阿玛拉看清其取出的某样东西前有意攥了一下,于是阿玛拉看到的就只是一些深紫色的宝石般质地的碎片。 “虽然是额外的问题,不过看在那个神术份上,就告诉你吧。” “……但有个前提,我无意侮辱父。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你听到不能接受的部分可以叫停,别又直接拔剑砍过来。”结果涅菩忽然欲言又止起来,做出预先警示。 说这话时他头顶的两撮翘起的打弯碎发坠着小雨滴,因重量而摇摇晃晃,在这一刻竟显得纯良起来,丝毫看不出极端危险的本质。 “知道了。我答应你。”阿玛拉毫不犹豫地说,并说到做到地将手从剑柄附近移开。 “那好。总之祂与你们认知的不一样,并非全知全能的存在,是一种非常强大的生物,就像活在树叶缝隙里的虫子眼中的龙族。也就是说,祂同样是会进食的,只不过食物没有实体。” “祂品尝兽族献上的虔诚和爱,同时吞下混杂在其中的,由你们创造出的压迫、残害、嫉恨、猜疑、贪婪、恐惧、悲恸还有谋杀。” “——是的。祂在过去的几个千年里,一直吃着这些剧毒的东西。” 怪物此刻的微笑中有着近乎残忍的某些东西。 他轻巧地后退一步,阿玛拉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正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变得像是濒死之人般孱弱无力,致使涅菩失去这份束缚。 “如果还想回头,就忘了这些,逃回你的圣堂,只当我在用荒诞的故事骗人吧。反正祂允许兽族这样做了。” 这段话背后可怕的真相,阿玛拉听闻的最初几乎无法分辨语言本身,因为其与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彻底相违背。 毕竟他不是远离人群生活,离开家之后常日漂泊的小满。兽族与星辉之父对他而言的意义是非常大的,得知这一部分信息时的心境自然与那女孩完全不同。 小满能够没多少障碍的理解与接受的事实,在阿玛拉或者说任何一名兽族看来都仿佛天翻地覆。 区别是其他兽族可能会哭泣唾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相信,借以拖出漫长的时间来完成缓慢接受的过程,阿玛拉却有着在此时属于缺点的意志强韧与清醒,硬生生克制住了以上种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这让他很快认知到“自己的族群在加害星神”的事实,并依然站得笔直。只从行动判断的话,他似乎完全没有经历情绪崩溃失控再重建的过程。 细看却能发现,这翼族已经货真价实地,犹如被摧毁一遭般……连那坚毅的淡银灰色眼睛都晦暗下去,第一次露出微微苍老的眼神。 他本来端正严肃如同大天使一般的外貌,便逐渐像是被人们心中的向往所维护着的这座至圣之城似的光辉不再。 那辉煌的轮廓仍在,美却变得衰落而沉寂,象征着一切都随幻想无可避免地在辩证时代中终结,天使亦只能垂下曾遮蔽风暴的羽翼,洁白强大的表象忽然间剥落一空,显露出会被风雨任意磨蚀的平凡石质来。 终于,阿玛拉的身影晃了晃。 但在他脱力跪倒前,一双手扶住了他。 那帮助不来自冰冷的怪物,隔着麻布衣衫传递来的体温略低于翼族,但可靠得像是寒凉夜幕间静静燃烧的年轻篝火。 阿玛拉看见,深色发丝间那双静谧却鲜明的蓝眼睛——生来孤独的、看着热闹人群时目光遥远而置身事外的孩子,此刻正给予他沉默的支撑。 小满找到了他们。 “你听到了多少?”涅菩自己就被找到过,对小满在找人方面的直觉毫不意外,饶有兴致地问。 “……从神术那一句开始,差不多全部。”小满说。 “我没在骗他,对吧?”作为同样走在弑神道路上的亲切异类,涅菩向小满征询起她的担保,以证明自己当然不是那种满口谎话的骗子。 小满收回双手,看着很快拿回定力凭自己站直的阿玛拉,没有说话。 抛去立场和观念的矛盾,她很钦佩这个人的品行,更知道要以渺小的个体力量去将信念坚持一生是多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听到那个言出必行的答案之后,小满并不想再对他施加伤害了,哪怕她清楚自己的沉默就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涅菩倍感无聊地摇摇头,隐去身形,大概是想着已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