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以往没有得到平息的愤恨。 他憎恨自己曾有过的怯懦与幼小,他憎恨那些在战士和法师之间划分出界限的同胞,他憎恨那些依靠魔法为力量的家伙却鄙夷着其中一种魔法。他希望强大是与生俱来的,因此他大声让那些可悲的过去滚开,可它们却愈加扎根向深处,束缚住他的心脏,抓住他一次的失败,将他埋藏的细枝末节都挖掘了出来。 为什么他总是愤怒? 因为他厌恶着自己的族群,自己的家族,也包括他自身。 他们诚实,他们也撒谎;他们讲究礼仪与公约,却被那些东西自缚了手脚;他们尊重历史,却被过去局限得愈发腐朽。 而就在刚才,阿达加迦越过了级阶,越过了谎言,越过了无聊的战法职业之争,越过了实力差距以及伴随而来的危险,甚至越过了族群所赖以生存的魔法本身,以一种毫不起眼的、甚至不想让同伴记住的形式,不带有任何企图与恶意的越过所有的一切来帮他。 尽管此前还有诸多矛盾的迹象在等待一个明确解释,尽管他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方法来救自己,可救援本身却是最有利的证明。 他又救了自己。 这个低等战士不可能是叛徒。 帝坎贝尔想。 或许,他已经不用独自面对这个族群延续六百年至今的腐烂部分。 或许,他值得自己去信任。 越过一切怀疑去全心信任。 他不禁再度唤起低等战士的名讳。 “阿达加迦?快回答我!”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帝坎贝尔的手以一种自己所熟悉的尴尬形式,无处依凭地僵在半空中,就像低等战士在雪白城堡走廊的地上留下那串血脚印的时候。 被拒绝了。 就像之前一样。 也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拒绝”是帝坎贝尔经历过最多的一种结果。最早却不是他在拒绝同胞,而是同胞们在拒绝他。他习以为常之后,才选择了主动的拒绝他们,以此来阻止被拒绝的结果。 就像他看着阿达加迦所能感觉到一样——任何被赋予的不求回报的好意,都像天方夜谭,足以让他惊愕甚至是惊惧地拒绝。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不求回报的好意。帝坎贝尔想:这或许就是自己无法对阿达加迦置之不理的原因。 阿达加迦并非是在拒绝帝坎贝尔,而是无法“看见”。 导师幻影束缚着他,远远胜过帝坎贝尔所能想象任何极致的痛苦,记忆反反复复的在他眼前闪现,他因此看不见现实,更看不见帝坎贝尔的动作。 他无数次开阖眼睑,眼前依旧只有浑身是血的导师,幻影好像不让他失去理智就不会善罢甘休。 “阿达加迦?快回答我!” 幸好他能听见这道声音,属于帝坎贝尔的声音。后者无数次反复而坚定地呼唤着他,用力拽着他的一点理智,让他区分出什么是当下,什么是现实,帮他阻止了差点因为幻影而差点脱口而出的大喊大叫,并逐渐扼杀了记忆里翻涌的一切。 阿达加迦终于再度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说点什么好呢?阿达加迦看着浑身是血的帝坎贝尔,告诉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像是平时的自己会说的话。譬如:抱歉,公主殿下,我来晚了?不。算了。那不是他。他不是哪里来的无聊骑士,就别妄图冒充这种不合时宜的温柔体贴。他也不是冷血无情的家伙,就算偶尔能忽略自己的同情心,也能想象帝坎贝尔听到他吐出“公主”这个词后那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表情。就算对方现在没有可能狠揍自己,肯定也会在以后找机会报复,至少也会喋喋不休,让他的耳朵饱受很久的折磨……那么,平时的自己究竟都在说些什么?无意义的阿谀?无数礼貌的却将同胞拒于千里之外的话? 是的。拒绝。他知道自己在西乌斯城的时候一直在拒绝与任何同胞构建关系,无论是友谊还是其他。不是因为谨慎或者为了隐藏秘密,只是单纯的拒绝罢了。 所以,他现在到底该向帝坎贝尔说些什么? “阿达加迦,你……还在吗?” 年轻城主最后一遍发问,声音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停顿。他再无法像平时那样笃定,方才决定给予对方的信任和随之而来的拒绝,让他变得忐忑又茫然,悬在空中的手则因颤抖而无以为继,随即逐渐地垂落了下去。 在帝坎贝尔的手砸落在布满沙尘与碎石的荒原以前,终于被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 “我在。”阿达加迦回答。 夕阳即将隐没于地平线,如同飞溅的鲜血撕裂大地,让他的眼睛被映照成灿金色。可惜帝坎贝尔看不见,否则肯定会为这种颜色吸引。 阿达加迦对待帝坎贝尔,就像一只饱受惊吓的小猫,担心稍大一些的动静就会把他惊跑,连声音都不自觉变得温和起来,就着握住对方手的姿势,俯身探向帝坎贝尔,小心的将他扶起来,然后将他打横抱起。 可能是抱起来之前的刹那,也可能是在那之后,总之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瞬间,让这个对伤者施以帮助的动作成为一个关系特殊的亲密拥抱,帝坎贝尔的脸颊因此蹭到了阿达加迦颈侧,后者温暖的皮肤让前者彻底忽略了此前的失望以及方才骤然获得的庞大希望,只剩下心脏失控的狂跳声充斥在他的耳中,脑海也因此变得一片空白。 帝坎贝尔短暂却彻底地沉溺于对方不自觉流露出的温和里,甚至嗅到了某种一次就难以忘怀特殊味道。 如同干燥的风带着些许森林和大地气息,能驱散忐忑,虏获心跳,将其逐渐趋向于全心信任对方时所应有的平和。 “我不会丢下你的。” 阿达加迦声音仿佛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话语也是。 “我保证。” 失衡与平稳的心跳声间隔极近,混合上衣服摩挲的响动与谨慎的呼吸声,如同温和的雨后新风,缠绕过发梢与颊边。 微痒,温和,粘滞。无法厌恶,无法甩开。 他们先后感受到某种极其类似、毫无理由便弥漫开来的安心感,又同时在心底否定了它,却像困倦时不想睡去,念念不舍的、唯恐错过了任何旁枝末节。 帝坎贝尔骤然收紧自己唯一还能动的那只手,把捧住自己的属于阿达加迦的那只手用力握住。 是一种干燥却温暖的触感。 第93章 两种骑士(85)a 大约经过一分钟,也可能是一整年,帝坎贝尔终于意识到这肯定是个非常丢脸的姿势,当即剧烈挣扎起来,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磕到了阿达加迦肩头,也可能是锁骨,发出了短促却响亮的碰撞声。阿达加迦因此疼得“嘶”一声,却没有抱怨,更没有把他扔在地上,双臂依旧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