咙里的血沫呛住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谋逆之罪,罪无可恕!”他呼哧呼哧地重复着,像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流浪汉,“罪无可恕,哈哈,罪无可恕……” 宗策忍无可忍,一拳就要揍上他的脸颊。 但殷祝握住了他的手腕。 殷祝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在皮肤接触到那温凉手掌的瞬间,宗策猛地扭头,漆黑瞳孔中四溢的寒光得吓了殷祝一跳。 在看到阻拦自己的人是殷祝时,宗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嚅动了一下嘴唇,手背青筋抽动,肩颈的肌肉神经性地痉挛起来,似乎是在竭力控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但最终,他只是垂下了眼眸,主动避开了殷祝关切的眼神。 “……陛下。” “行了,”殷祝小心翼翼地劝道,“你再打下去,他就真要被你活生生打死了。” 虽然祁王什么死法他都不介意,这小白脸敢对他干爹下狠手,殷祝早就说过不会让他好过。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宗策来动手。 “旁边还有那么多大臣看着呢,”他低低咳嗽了两声,劝道,“放开他吧,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吗? 宗策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布满血丝。 仿佛一个蹒跚在荒漠之中、好不容易发现绿洲,拼尽全力到达后却发现一切只是幻象的旅人。 许久,他低沉地应了一声。 宗策像是丢垃圾似的松开了祁王,环顾一圈,没发现任何能用的东西,冷着脸徒手撕扯下一片袍角,抓起殷祝垂在身侧、鲜血淋漓的右手,飞快地绑上,又打了个结。 他粗粝的手指滑过殷祝的指根。 指尖抚摸着那修长手指的关节,眷恋停留片刻,方才不舍离去。 “疼吗?” 声音微不可察。 殷祝疑惑地看着他——他干爹明明是揍人的那个,怎么看上去比被揍的还虚弱? 果然是累着了吧。 “还行,没割太深。”他说着,扭头去看角落里的祁王。 这小白脸被他干爹揍得可以,这会儿已经昏死过去了。 殷祝看着这满地的狼藉血迹,只觉得脑袋瓜头疼欲裂。 “叫人来收拾一下吧。”他对唐颂说。 “臣遵旨。” 唐颂嘴上恭敬,但双眼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殷祝的手。 殷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干爹从刚才给他包扎时就没松开过手。 再抬头看看周围, 不止一个人正盯着他们,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殷祝干咳一声,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试图抽回手。 ……没抽动。 好吧,可能他干爹还是比较传统,古人对于明君贤臣的关系一向很腻歪的,什么“朕实在不知如何爱你”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啦,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对,最后一个踢出去。 “那个,宗爱卿,”但殷祝被他们盯得头疼,努了努嘴,从嘴皮子里挤出一句话,“你先松手,朕真的不疼了。” 宗策动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他恍然回神,猛地后退一步,半跪在地。 “陛下,策失礼了。” “别别别,朕明白你是担心朕,不用跪,这地上多脏啊。” 殷祝赶紧上前,想要扶他干爹起来。 这地上都是祁王的血,沾上了恐怕要倒霉三年呢。 可谁知他刚走一步,就觉得脚下虚浮,头也疼得更厉害了。 殷祝暗道不妙,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可惜身体已经耗到了极限,双手刚托住宗策的臂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陛下!” 宗策一把抱住了软倒在自己怀里的青年,只觉得那重量宛如一片鸿毛,轻得吓人。 他霍然抬头,望向同样露出惊慌之色的大臣们: “快,宣太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但祁王被捕,麾下精锐投降,宫外的那些自然也不成气候。 唐颂和宋千帆两人一老一少挑起了大梁,吩咐内阁和朝中诸位大臣,整肃皇宫、搜剿同党、登记伤亡和物品损坏名录等等活计,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虽然先前发生了一些摩擦,但国难当前,两人合作得倒也算默契。 苏成德在事态平息后,也带着干儿子从宫外一处院落的地窖里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在祁王率军进攻时,他正好轮休,带着干儿子去街上听戏去了,也算是福大命大。 刚回来就听说陛下病倒了,苏成德哎呦喂地叫唤了一阵,抓住太医问了许多问题。 在听说只是体虚气虚时,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叫人去药库取上等的药材来煎药。 等待期间,他又悄悄地顺着门缝往里面看了看。 只看到那帷幕重重的床榻上,坐着一个沉默的背影。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宗策都不关心。 太医走后,他独自陪伴在昏睡的殷祝身旁,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殷祝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 沉重的玉冠已经被他取下,乌黑茂密的长发披散在枕上。 像是志怪传说中海妖散铺在海中的网。 殷祝睡着时,会微微侧着头,露出纤瘦修长的颈侧和漂亮分明的锁骨。 宗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正正好好盖在下巴的两寸处,显得很乖巧。 因为殷祝手上有伤,他不敢握住,只能轻轻地托着那只手。 五指虚虚合拢,像是在捧着一枚易碎的宝珠。 如此幸福,如此脆弱。 如果可以,宗策希望时间能就此停驻,不再流逝。 痛苦几乎要让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宗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为何要畏首畏尾?为何不一开始就对殷祝坦白? 即使是从未开始的信任,也好过病入肺腑后的祓除。 如今这个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宗策甚至不能想象殷祝用冰冷的神情看向自己的画面。 即使他深知自己罪无可恕。 宗策垂眸,瞳孔茫然地散着。 祁王对他说的那番话,犹如魔障般一遍遍回荡在耳畔: “那份血书,我裁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府上,剩下一半,已经叫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卢及手上。” “他如今备受北屹皇帝的看重,而你是我皇兄看重的人,大夏的将军,你们两人,将来必定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不过,孤相信凭守正你的能力,一定能胜过他。” “只是,当你率军为大夏打下一场又一场胜仗时……” “——你猜,北屹那边,会不会把这份血书拿出来,送到我那好皇兄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祁王这招确实蛮狠的(从宗策的角度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