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微哑低沉的声音。 殷祝霎时头皮发麻,脊背绷紧。 好半天,他才转过身看向他干爹,胡乱笑了一声,讷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外面人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干爹听到了多少。 但不敢。 宗策站在宫室门前,定定地看着他,周身仿佛被一股沉鸷的阴云笼罩,那目光刺得殷祝心中一紧,下意识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归太医,”宗策说,“有劳了。” 他向归亭深深鞠了一揖,吓得归亭赶忙还礼:“宗大人切莫如此,陛下龙体关乎大夏国祚,况且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身为太医,却未能及时发现陛下有恙,实在惭愧……” 他的声音渐低,面露悔恨之色。 兴许是看出了此处气氛不对,他拱了拱手,对殷祝说道:“陛下,臣再去找找北屹宫中可有相关医书记载,就先告退了。” 殷祝敷衍地应了一声。 望着归亭的背影,他心中还有些埋怨:哪里有这么严重?他人还好好的,能吃能喝能蹦能跳,非要说得那么吓人,搞得他好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似的。 “你别听他瞎忽悠,”殷祝对他干爹说道,还装作很精神地原地蹦跶了两下,“你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雪罗对格西的这些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归亭也是听她说的,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宗策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拥入了怀中。 殷祝能感觉到他干爹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两条铁臂像是钳子一样锢住他的身体,恍惚间,有种被大猫压在身上,动弹不得的感受。 他还以为宗策是被吓到了,想了想,用手摸了摸他干爹的脑袋,哄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哈。” 宗策却顾不上他的安抚,只是搂着殷祝瘦削的脊背,沿着那挺立的脊柱,大手一寸一寸地往上摸。 那凸起的骨头硌在他的掌心,空荡荡的袍子下,是清减到不过巴掌长度的瘦窄腰身。 淡淡苦涩的草药味道仿佛浸透了苍白肌肤,一直透到骨头里,对于宗策来说,现在的殷祝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一只停在他身上栖息的蝴蝶。 然而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年男性。 这样轻的重量,即使不懂医,也能一眼就看出病入膏肓的前兆。 宗策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北地的冬天穿得厚,看不出来殷祝究竟清减了多少,大军千里跋涉入驻北屹国都,他与殷祝每日聚少离多,见面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这都不是他疏忽的理由。 只因为这些天来,他心中烦乱,不敢与殷祝过分亲近,说话时也会主动避开视线,竟没察觉到……他怎么能没察觉到!? 陛下才二十出头,正是当打之年,收复失地,开拓疆土只是第一步,宗策甚至已经看到了,一个徐徐升起的太平盛世图景。 即使这图景中没有自己,也没关系。 只要陛下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想到自己曾亲手送给心上人那索命之物,宗策忽然惨笑一声,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 是因为他重活一世,改了天命么? 可是天不容他,那就来惩罚他好了!为何要让无辜之人受病痛折磨?倘若老天有眼,陛下恩泽万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 记忆中的一幕幕自他眼前闪过,宗策恍然发觉,从初识的那一刻起,殷祝就一直是疾病缠身的状态。 只不过随着一次次的肌肤之亲,和在那身为君主果决裁断风范的影响下,被他逐渐忽略了而已。 突然,宗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诡谲的念头: 若是自己死了,那是否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了? 被他搂在怀里的殷祝悄悄打了个哈欠。 他干爹怎么突然不动了? 不过,好暖和啊。 这么冷的天,什么手炉暖被的,哪有他干爹抱起来舒服。 说起来,他好久都没摸过他干爹的八块腹肌了,猿臂蜂腰在怀,才发觉从前这清汤寡水的日子实在辛苦……阿弥陀佛,正好他干爹今日穿的是文武袖,帅得他都移不开眼,也算是天赐良机…… 殷祝悄咪咪地伸出揩油的小手,想要从那衣襟里探进去。 一边动手他还一边想,归亭简直是胡说八道,人要是生了重病,肯定吃不下东西,可他别说食欲了,色欲都还充沛着呢。 “陛下。” 宗策突然郑重其事地开口。 把殷祝吓得浑身一抖,手立马规矩放回了原位。 “策有一件事,一直未曾告诉过您,”宗策喉咙发紧,但他强逼着自己退后半步,直视着殷祝的眼睛,“就在数年前,策与祁王……” “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殷祝飞快地打断他的话,紧接着连珠炮似的说道:“下个月祭祖大典召开,不能出纰漏,听说附近还有屹人贵族组建的小股叛军,你去带兵清剿,等典礼结束了收到朕的旨意了再回来吧!” 虽然是慌乱之下随口找的理由,但等说出口后,殷祝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一点毛病没有。 别的他都不担心,唯独就是担心这个——他干爹实在太实诚了,殷祝不怕有人搞事,就怕宗策来个当众认罪,这可就有点儿难办了。 话音落下,宗策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他很轻地唤道。 看到殷祝故意扭过身子,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忽地笑了笑,温和道:“好,那策就不说了。” 既然他什么都明白,那就没有必要说了。 他微微躬身朝殷祝行了一礼,领了命,转身离去。 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雪地里反射而来的刺目光线让宗策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在了眼睛前。 明亮的光芒透过虎口,宗策站在原地,怔忪了许久。 有那么一刻,他竟以为那是一道弧形的伤疤。 但北地荒凉,这个冬日,不会再有一只蝴蝶垂青于他了。 目送着宗策离去的殷祝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叫他干爹把话说出口。 说他掩耳盗铃也罢,死鸭子嘴硬也好,但有些话,他就是不想听宗策讲。 但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要和干爹分别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殷祝的脸立马垮了下来——要死!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让宗策晚点出发的。 ……总之都怪唐颂那老头! 腊月二十。 新都,唐府门前。 “唐阁老?” 站在马车旁的魏邱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发现对面的唐颂连个回音都无,不由得出声询问道:“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一时晃神的唐颂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时辰差不多了,你也该出发了。” 陛下果然没有下旨,召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