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到了最后这一步,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那些愤怒,喜悦,失望,都会没有,因为已经麻木了。 所有的波澜起伏,爱恨跌宕,都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互相的攻击中,被消磨殆尽了。就像痛到极致,再往上捅一刀,是不会再感觉痛的。 那好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云挽很平静,笑了笑说:“这还是我哥哥第一次见你。以前只听我说过,没见过。” 哪里会见过,他对她家人的事根本毫不关心。 这是他从前有过的缺憾,如月有阴晴,过去了,就无法弥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依旧轻轻嗯。 “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他说:“处理好了。” 云挽微微侧过头,安静“看”着他:“袁姿,她怎么样了?” 他抿唇:“她精神不太好了。” 云挽一愣。 他的声音在夜晚听来,分外低沉:“袁正松的遗体被运回家,他手下的资产,也全部查封。袁姿苦心经营了三十年,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真的挺冷血的,她儿子死了,她疯了,可我心里,竟然没什么太大感觉。” 就好像是一切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心也慢慢变得很硬。尘埃落定,心里竟不觉得高兴,只有一片荒芜。 “他死了,栾琛被市局带走,可他有顶罪的人,没过多久,他放出来了,那晚就上了飞机,这两年,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正松……”他停顿,大概在适应这个名字,“头七那天,我替他办了后事,他这辈子,化土为尘,我不会让他进陆家祠堂,我不能对不起我妈……但是每年,我会替他点一次路灯。” 袁姿管不了他了,她连自己都自身难保。 对她来说,这个儿子与其是期盼诞生的结晶,不如说,只是一场利用的好物。 她是个惯于忍耐,和等待的人。 她做私生女,其实也领略过诸多不易,可后来,她偏偏选择让自己的儿子也做私生子,走上和她当年一样的老路。 他并不是她加注爱意的宝贝,只是她自保的手段,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 云挽说:“第一次见她,是你父亲来你在沪城那个别墅,那时候见 她,我心里就很不踏实。” 她从前会说,那是他们的家。 现在,那栋房子,只是孤零零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陆承风淡淡嗯:“现在,我家里,大部分的权益,全部转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家老爷子,也开始很不愿。” 陆益年也因此事大受打击,原本并不想将资产轻易交出去。他是个骄傲的男人,年过半百,竟然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那后来是怎么愿意的?” “后来,我爷爷出面了。” 云挽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陆承风再开口,嗓音竟有些艰涩:“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能了。” 三十岁,才真正扫清一切障碍,将十几年来渴望的,收入囊中,尽管大仇得报,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欢愉。 云挽摇头:“不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声线很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轻柔:“人都是凡人,并不是天神。被围追堵截的那些年,后来,凶险万分的情况,换成别人,或许并不会如你一样,甚至做得更好。” 隐隐约约粗重的喘息声,响了起来,她愣了愣,觉得肩头有一小块晕开,被打湿的水痕:“可我最后,也并没有得到所有我想要的。” 总是还差一样。 然而偏偏是因为这一样,他的生命,从此不太完整。 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总归笑了一下:“哪有人会得到全部想要的,都是在一边拿,一边丢而已。” 他喑哑说:“如果我不想要丢掉那一个呢。” 她静默了很久,最后轻轻说:“那真是太遗憾了。”可惜,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她的肩头被掌心箍住,她忽略突如其来缩紧的压力,仍旧低声温柔:“其实,我从前也有过这样的烦恼,有的时候,我也会问问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想要,为什么就是不能知足。究竟还要多少,才能到真正满意的地步。” “我后来发现,人的欲望其实是根本满足不了的,总会越求越多,多到自己明明已经抓不下,身体无法承载,却还是不肯停。” “我不太喜欢那样的生活,好累好累,我有时候,也会撑不下去的。” 陆承风沉声:“所以后来,你就不要了。” 她鼻音呢喃:“嗯。” 她偏了偏脑袋,发现头发被压住,有些动不了。云挽也没扯,只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看不清他,却能感受到他:“有时候,放手了反而会轻松许多……你现在也很厉害啊,也有很多事急需解决,比从前担子更重了,要好好做啊。” 他陡然用力揽住她肩膀,眼睛和额头抵了上去:“我一个人吗,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会一个人的。”她的指尖,摸索着握住横在被子上的手,他手腕其实消瘦了,依然结实,却能摸见骨头,“这条路往前走,你会遇到很多人,帮你的人,诋毁你的人。不过到了最后,能靠得住的,其实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华越会越来越好,你也会越来越好,越爬越高。” 她停顿两秒,指尖浮出一层苍白的颜色:“你不要害怕。” 可是她也是一个人,她可能以后也会害怕,甚至曾经真的早就害怕过。 然而最后,种种煎熬,万般苦楚,还是熬过来了。 他掩眸,死死咬住唇:“有件事,那么多年都不能告诉你,其实我身边……” “我知道。”她打断他,声音颤抖了一下,听着像哽咽,“不过我想和你离婚,不单单是因为这个,你不用说。” 他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下去,就好似被陡然抽走了魂与魄,他从前并不太懂情,也没有尝过类似滋味,遇上得晚,醒得也晚,等到终于意识到,细节里的点点滴滴,床边身影,也已经空了。 留下的,只有一本离婚证明,还有一床,还没来得及缝完的小被子。 是何婶交给他的,说是她留在小渔村的东西。 做得非常漂亮,针脚细密,布料也选得很好,看得出做被子的人多么用心,费了多少心思。 他把它带回去,原本收进衣柜里。 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他从睡梦中醒来,睁眼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他习惯性喊了声名字,才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记得夏天,她还睡在他旁边,安静乖巧地,抱着肚子,睡颜娇憨美丽。 然而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房间里